2007-12-31|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建國百年大慶 - 保路運動(上)

雖然建國百年慶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不過因為筆者個人的懶惰跟找藉口,所以保路運動一直都沒空寫,現在總算有一點時間,要來講一講有關辛亥革命前,四川的保路運動,這是敲響清王朝喪鐘的序幕。
雖然千頭萬緒,但總體來講,可以說興辦洋務,是清末的主要工作,而導致四川保路運動,當然是因為有興建「川漢鐵路」,不然哪來的路要保?而為什麼會要興辦川漢鐵路?這就要提兩個人,一個是清末洋務派大將「張之洞」,另一個是四川總督「錫良」。
張之洞熱心洋務,在湖廣總督任內,辦教育、軍火廠、建立新軍等,誰知道幾十年後,他苦心為大清建立的新軍,成為顛覆清王朝的火藥桶。錫良是滿人,任官期內政績斐然,接到上任四川總督的聖旨,就開始籌劃如何讓七千萬人的四川,其豐富的物產可以與外界交流,促進經濟活絡,並搶在洋人進佔前,獨立完成川漢鐵路,豈知他辛苦擘劃與推動的川漢鐵路,成為清王朝覆滅的導火線。(註:天意難測,想要救亡圖存的滿漢兩位忠臣,竟是顛覆大清的真正推手,歷史詭譎莫不如此。)
四川總督錫良,還未上任前就先策劃興建川漢鐵路,故要成立四川鐵路局,除此之外還要找資金來源。且總督也不是鐵路大臣,還要練新軍、辦洋務,很忙碌的。錫良不愧是能臣,在他任川督的數年間,辦出的新式教育學堂,激增數千所,強力整頓的軍事學堂,訓練出不知多少軍事人才,他還大量派遣川生出國留學,其中以留日居多。誰知道,這些為了大清訓練的人才,通通成了大清的送葬者。
總之,錫良上任後四川氣象一新,在各方面都展現出無比的活力。這跟張之洞、袁世凱等倡議新政的地方總督一樣,這些人為了國家的未來,積極辦理洋務,為了自己的前途,推廣新政不遺餘力。
但這地方總督的擴權,其實是一個必然且危險的結果。時間拉回太平天國,洪秀全將大清半壁江山打下,清王朝的八旗軍久未經戰,訓練不足,根本無法應對太平軍。無奈下只能將權力下放,讓地方自辦新軍團練,讀者最熟悉的就是曾國藩,他的湘軍跟李鴻章、左宗棠等人,消滅了太平天國,多延長了清數十年的壽命。(註:中興名臣,再怎樣也不能狡兔死走狗煮,更何況軍隊都掌握在他們手上,一沒處理好可是會逼反的。)
但權力下放了,怎麼可能再收回,從此地方總督的權力膨脹,北京的皇權逐漸難以壓制。但至少這些地方的官權,跟皇權相比還是有所差距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想造反。而皇權為了壓抑官權,也是怕出現各朝代末的地方割據,所採取的做法就是提高紳權。
紳權就是地方仕紳,由前官員或是地方有聲望的人家為主,以往民間再怎麼有勢力,想要擁有真正的權力,唯有參加科舉一途。一但進士及第,即成為了官權的一部分,且官權除了皇權外不受節制,老百姓根本是任人宰割。但因為地方總督權力膨脹的問題,清王朝開始拉攏這些地方仕紳,作以抗衡地方官權的手段,地方的官權也會拉攏這批人。(註:這些民間人士可不是啥小老百姓,有前中央官員的家族,也有海外留學回來的學者,亦有地方素有名望者。人脈跟錢脈也廣,也受老百姓信賴,可不能說宰就宰的。)
簡單的說,後來會成立各省資議局,與其說是世界民主潮流,不如說是順水推舟,讓這些地方仕紳不需要經過科舉任官,就可以擁有抗衡官權的權力。讀者也別以為地方總督有權可以解散資議局,就認為資議局沒有實權,就以彈劾不適任官僚,重審不適合的判決來說,地方總督或多或少,也要對這些地方選出的代表妥協。
到此為止讀者可以大致理解,清末的權力狀況,實際上已經是中央的皇權、地方的官權與民間的紳權,三權相互拉鋸制衡的狀態。這也是為何後來皇族內閣的出現,讓紳權大失所望,轉而支持較為激進的手段,提供了革命的機會。
要說外國想要染指中國的經濟控制,所以要來興辦鐵路,這種講法倒是太過於「理盲又濫情」了。真的原因還是跟錢有關,在清末的中國辦鐵路可是一門暴利,沒有一個外國的企業財團會裝死沒看到的。清末的重臣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這也是錫良要自辦鐵路的理由。(註:直到今天也是,不然各位要不要說說看,蓋一條高鐵,這些洋鬼子的回扣拿多少?現代中國的這些帳目可是造假跟不受監督的。)
但辦川漢鐵路到底要多少錢?粗估要五千萬兩的資本。這五千萬兩是多大啊,讀者可能有點沒概念。大體上光緒即位的時候,一年歲入約是六千萬兩,直到光緒三十四年突破兩億兩大關。但別忘了光緒年間跟歐洲列強打仗,還包括辛丑合約的四億五千萬兩賠款,這些收入每年光拿去賠款就不知道剩下多少了。如果以來換算今天的幣值,雖然沒有很準,但清王朝一兩白銀,大概約新台幣一千多。所以四捨五入算一千好了,這五千萬兩的意思,就差不多是新台幣五百億(註:沒有很準,取個概念值,只是要說明大概這是多大的資本。)
這也難怪探勘四川西藏老半天的英國人,派公使去照會,施壓川督接受英國的貸款,英國人前腳剛走,法國人也來關照關照。錫良的壓力可想而知,但他也不願意接受外國的貸款,以免辛苦蓋好的鐵路,光是還利息就幾十年,這強國個鬼啊。
錫良的做法是,把其中四千萬兩讓社會各界去募集,用現在的講法就是開放認股。但四千萬可不是小數目,怎樣募款就是沒有多大成效,眼看著朝廷三不五時就發電報來問:「鐵路到底開始蓋了沒?」更不提錫良還要擔心這些死洋人,在北京跟皇上告上一狀,這摘烏紗帽事小,掉腦袋事大,這該怎麼辦?
於是,他把認股的方式修一修,大致上變成了:「官股」、「民股」,其中民股中的「抽租」影響最大,講白話文就是:「只要你家田地大到一個程度,你每年繳的稅抽3%當作鐵路資本。」雖說是強行徵募,但畢竟算是買股票,不是被無條件抽稅走的,且以後還可以拿回股本。這下不管販夫走卒,四川全體鬧哄哄的拿銀票換股票,人人有獎、通通有獎。
誰知道,幾年後政策轉彎,朝廷要把各地鐵路權收回中央,這簡直是把四川幾千萬人都一棒敲下去,不出亂子才有問題。 所以這些要貸款給中國的外國銀行說的倒沒錯,考量到風險等各種問題,直接貸款還比較快解決。但在當時認為「鐵路交由外人就是賣國」的這種氣氛下,沒有點後台的人還真不敢講話。
再回到鐵路公司上,這個川漢鐵路總公司的成立,一開始是官股,可是讀者也知道,「這個官啊⋯⋯」,註定了這些官派總理一事無成,只會坐領乾薪甚或捲款跑路。結果是鐵軌一根都還沒鋪設,弊案倒是一大堆,搞的四川輿論不滿,後來的折衷辦法,是官民各出一人,變成了官權與紳權合作,雖是如此但大權仍在這些大官手上,官紳合作是徒具虛名,只是在此時憲政口號震天價響,人家多少面子會賣一點。(註:蓋因官派總理與鐵路毫無利害關係,沒有任何理由積極辦事。)
由於川督錫良,實際上已經把全部四川人綁在一條船上,鐵路進度等於零,沒有人受的了,於是四川仕紳商人連合了留日學生與在朝廷的川官,不停指責鐵路公司的貪污與無效率。於是順水推舟,錫良依照大清的商律,將鐵路公司轉為商辦。這總算才開始像點樣了。
只可惜官場變化莫測,錫良因為其他川藏糾紛,被調為雲貴總督,而時任川邊辦事大臣的趙爾豐接任四川總督,錫良的黯然離川,再加上接任的趙爾豐個性與處事不如錫良圓滿,這種下了日後保路運動處理不當的種子。
在這邊略提一下,錫良調任雲貴總督後,還鎮壓過孫文發動的鎮南關起義,後來調任東三省總督,在清帝遜位後數年終。(註:雖是抑鬱而終,總比其他人身首異處好。)
四川的情勢在鐵路商辦化後,慢慢有了些進展,但在北京的朝廷可不是這樣。考察憲政的結果宣布立憲,軍機處廢除改為內閣,結果是各位讀者所熟知的,十三個大臣中,滿洲貴族佔了九人,被譏為皇族內閣。其中「郵傳部尚書」盛宣懷大概就是點火引爆導火線的人。
盛宣懷其人評價兩極,屬於李鴻章系的人,辦理商務非常成功,在郵政、礦業與鐵路上尤有成果。最重要的是,盛宣懷是一個實業家,他知道怎樣把事情辦到好,在他跟外國經商接觸的經驗中,非常清楚現實環境的嚴苛,也了解到要怎樣做最好。(註:要搞清楚一點的是,他去做官是因為在當時,你沒有官位,想辦實業根本就不可能辦的好。)
在盛宣懷之前,懷有大志的張之洞,努力推動鐵路業務,但對於官僚機構的顢頇與無能深感痛心。把話說開來,就是當時的中國「好發議論者多,興辦實務者少」,用現在的網路用語來講,就是「嘴砲鄉民超級多,事情辦不好要噓,辦得好更要噓。」張之洞痛感中國國力之弱,若要強國必須採取非常手段,因此一改之前立場,積極與外國銀行商量貸款事宜。(註:這些鄉民可不是PTT那種水準,是一堆知識分子但沒有任何工廠經驗、商業經營經驗、基層苦幹經驗、下層民眾文化體驗,光拿個理論來空談那種。)
張之洞的作法引發全國譁然,認為他背叛國家的地方聲浪不小,這些批評者除了單純的愛國者外,也不乏地方仕紳,畢竟這時候紳權已經出現,喊喊口號就可以當選,何樂不為?但平心而論,張之洞並不是無條件的借款,他把路權跟貸款完全分開,純粹是借錢,鐵路的權力絕對的與借款分開。所以除非是打仗輸了,又要割地賠款,不然路權是不會被老外拿走的。但這時候的中國人,誰聽的下這種話?
張之洞深知要強國,就要最快時間內把基礎建設做起來,盛宣懷長年經商豈會不知?鐵路官辦定是不行,但商辦也一樣沒辦法。盛宣懷很清楚,開公司蓋鐵路,這企業的經營理念跟企業組織,都是西方的概念,中國人沒幾個人知道,這些鐵路公司只是畫虎類犬,根本不具備現代企業的管理能力。(註:想想台灣的民營化,這些前公營機關怎麼做的就好。)
盛宣懷經過漫長艱苦的談判,終於跟外國銀行團取得了一個有利的結果,可以開始放手大幹了。他將全國鐵路分為「幹線」跟「支線」,支線可以交給民間興建,但幹線關乎國家利益,必須收回國有興辦。就在這命運的1911年,內閣以皇帝宣統名義,宣布鐵路幹線收歸國有。
想也知道地方反應激烈,在這種全國認為「路亡即國亡」的認知下,將鐵路交給外人借款的鐵路公司,根本就是賣國行為,怎麼可能認同?在各方壓力下,兩廣總督張鳴歧一方面加強嚴格取締保路運動,一方面則跟中央溝通,希望在歸還股本上可以商量,也因此得到了廣東仕紳的部分支持。(註:這位總督就是黃花崗起義時,翻牆逃往水師指揮鎮壓的那一個。)
所以說,講來講去就是一個錢字,只要錢可以還回來沒虧,那一切好商量,問題就是在這還錢的認知上可是天差地遠。因為盛宣懷的做法,是兩湖地區的鐵路因為民股少,直接發還現款,已經變水餃股的廣東鐵路則部分補償,而全四川人綁在一起的川漢鐵路呢?「沒得商量,直接收歸國有,川漢鐵路其他投資的爛帳自己想辦法。」
雖然這是非常不公平的補償方案,激起了四川人的全體激憤。但盛宣懷的處置多少可以理解,因為當川漢鐵路商辦後,四川資議局派人查帳,不查也罷一查不得了,冗員過多、任用私人、貪污腐敗,你想的到的都有,更糟的是其中兩個案子。
其一是四川銅元局的成立,這原是好事一樁,結果該蓋的都蓋好後,朝廷那邊因為權力鬥爭不表態,這中央不承認,怎麼鑄造銅元?幾百萬兩銀就這樣變成呆帳。其二是上海金融風暴,川漢鐵路駐上海辦事處的財務,把錢存入了後來破產的錢莊,損失近四百四十萬兩,他竟然把公司存款拿去買股票,買的公司股票倒閉,又虧了近百萬兩。
四川集資數年才千萬兩,先挪用後虧空,就去了一大半,四川人人憤慨,川漢鐵路公司駐北京總理也去職,但錢呢?內閣那邊一句:「投資有賺有賠、申購前應詳閱公開說明書。」就打發掉,四川人怎麼受的了。
題外話,川漢總工程師就是大名鼎鼎的詹天佑,後來也心灰意冷跑去粵漢鐵路找工作了。
平心而論,盛宣懷的做法是符合實效的,但在當時的中國,在政治上紳權崛起,已經沒辦法要老百姓自己含淚吞下。而且盛本人也很清楚,中國官場貪污橫行,根本就沒有任何現代商業概念,遑論經營公司。雖然收歸國有,等於是替他自已的事業賺錢,但實際上他的做法也沒錯。
糟糕的是,皇族內閣本身是清王朝皇權低落的反抗,因為每次改革都是越改權力越少,地方都督權力越來越大,鄉紳仕商權力也逐漸增強,皇權當然是被壓迫的越來越少。清王朝會這樣反抗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這火上加油的措施,根本無助於解決社會矛盾。
簡單講,清王朝的結構已經爛了,從根部出問題,完全不可能兼顧各方修復完成了。但這些清末能臣仍然嘗試力挽狂瀾,只是難以回天而已。
下一部,保路運動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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