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01|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第九回 可苦可樂】

也許人生沒有那麼痛苦,當我學會了喝可樂。
人生之於水、奶及湯以外第四種飲料就是可樂,自記憶以來,對可樂有畫面的已經是唸幼稚園的事。那一天,父親拎過我的書包,牽著我的手離開校園。小時候,父親因工作關係,鮮少現身於校園中,幾乎天天都是由母親接送上學,若父親來接離校,想必是休假,被他老婆三番四請求代她出征接送任務。
每一次由父親接送,總可以耍些手段得到平日沒有的獎勵,他對於我的無理要求,總是毫無招架之力,以「前世情人」之稱來媲美他這種巨蟹男,可說是一點都沒有錯。我不太記得那次想要得到什麼玩具了,只記得最後贏到了人生第一次快餐體驗。
父親點了一個漢堡包套餐,這是一種經典套餐,也許人人或多或少都吃過一次或以上。我忘了那個漢堡包的味道,也不怎麼記得薯條是怎麼鑽進我的胃裡,卻永遠都無法忘懷初嚐「可樂」的感覺。
從吸管中吸上一口冰涼的飲料,一股甜流從口中化開,再吞進喉裡,卻是刺痛了我的口腔 ,用力送它們進食道中,齒與齒之間有種被洗刷過的磨蝕感。第一口之後,我就遲疑了,這種黑漆漆的飲料到底何方神聖,周遭的哥哥姐姐毫不猶豫一個勁地灌進肚子裡。父親見我臉上的疑惑,問道:「怎樣,不好喝嗎?」,當下我無法回答父親這個問題,他先是把所謂「可樂」取過去,喝過兩口,張開了嘴巴,打了一個很大聲的嗝,繼而露出那種卸下煩惱的表情。當這套動作被裁定完成之後,他把那杯冰冷冷的東西再次推到我的面前。
一開始覺得這種飲料的口感非常陌生,甚至不解為何大人都要喝這種東西,可是在父親的不完美示範之後,我也痛快地暢飲起來,每次打嗝都有種快感,那麼一丁點的新奇刺激的滋味,就可以把一個小孩,哄出笑容。那時候,我想趕快長大,賺夠了錢就可以隨時隨地喝可樂,想要歡快的滋味變得垂手可得。
正如所說,離開父母外出唸書的幾年,就是一頭脫了疆的野馬,總是無拘無束,當可樂的滋味變得不再是一種奢侈的需求,不再是那種想要從父母身上得到獎勵的方式以後,它便無時無刻潛伏於生活之中,彷如那種想復合的前度一樣,伺機於身後,等待合適的時機,出手把舊情人拉住。大多數外出用餐點的餐飲都是可樂,這種小習慣廣大至身邊的三五知己都習以為常。
「你還在喝可樂嗎?為什麼不喝喝紅酒。」聚餐時最多聽到的無非是這樣的疑問,對於那些不熟悉的同事、普通朋友,在例行公事的聚餐中,如若不跟著大家一起喝點酒,對他們來說就是個泄世未深的小孩,酒精於人與人之間就成了一張進入大人世界的入場券。而我因不勝酒力,外加厭惡宿醉惹來的副作用,這種場合幾乎都滴酒不沾,乖乖喝那杯未夠成熟的「可樂」。免得一旦酒醉失控,倒是惹來更多的「人事麻煩」。儘管,酒精對我來說是種無情的解放,可是這種需要理智的鴻門宴,還是保持入世未深的態度比較安全。有時候,它變成了一種擋箭牌、護身符,好讓自己在那種川流不息的人間,保持清醒。
真正意識擁有「可樂癮」的時候,應便是在大三大四那兩年,病入膏肓。那時候,時常於身心精神診所進出,日復一日補充體內血清,百憂解、千憂解等等,這些名字都耳熟能詳,甚至連哪一隻會配上哪些後遺症,幾乎無一不忘。可惜,偏偏忘了怎麼快樂。思緒如像浮遊太空,良久無法感覺到任何情緒起伏。這樣的情況起伏不定,時而變好,時而變差。「不如你試著抓住一刻的感覺。」我的咨商師建議我先從哪怕只有一點的感覺也好,試著讓感覺跟情緒一點一點的挖回來。我試著去找一些方式來重新感覺一丁點的感受,最終,得出三種情況。可樂、抽煙與寫作,是唯一能鎮靜我的「鎮靜」之物。
科普了許多報告指可樂內含的咖啡因,能令身體釋更多的多巴胺,刺激人腦的興奮區,所以能令人有某種快感。我對於這些科學指證,半信半疑,不過事實確實如此,每次一罐之後,比較精神,同時也可以維持興奮片刻,作用退散以後,就會打回原形。
「一刻總比沒有好。」
「那麼你為何也要抽煙。」
「一刻總比沒有好。」
「你有沒有想過,抽煙跟可樂有沒有什麼共通點。」
「有,它們原理上都需要吐出。」
我跟咨商師在一次對話之中,命中了這個話題,發覺可樂與抽煙,以至於寫作。都有同樣效用,三種行為都包括吸入、汲取,刺激、痛楚,以及吐出、傾瀉。喝可樂的部分前面已闡述過,不作重覆。抽煙的過程也異常類似,吸入、刺激喉嚨,再從胸腔之中緩緩流出,過程之中換到一剎那的平靜,安頓那些亂竄的想法,就跟把煩擾都從體內推出一般。寫作也具同樣的效果,從看到的感覺,到下筆成文,中間沒有靈感、考慮用字甚至是坦然面對最真實的自己,都是一種對生命的刺激,最後,這種刺激演練成一種詩、一種散文或是一部小說也好。
事與至此,習慣用這樣的方式來與我的病魔和平共處,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至少,由始至終,它於我的生命沒有變。由兒時渴望長成大人、成年人世界不成熟的標誌、以及生病的邊緣裡,它不就是那種可苦時裡吐出來的「可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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