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命運換乘列車之日——《轉吧！企鵝罐》（上）

先前介紹過了兩部都是以父親愛護女兒的心意為事件起源的作品，接下來就想要轉變方向來探討家庭的定義是什麼？這部作品是我推出的家庭主題第三彈介紹，希望可以讓大家思考，我認為家庭成員的組成可以不必是血源的聯繫，但是那份為了別人著想的心意可以讓我們跨越一切，共同分享這命運的果實。

先說這部作品非常、非常難懂，出品於幾原邦彥這位風格獨特的監督筆下，裡面無一處不是暗示，而且相當的「電波」，入門門檻相當高，但我還是很希望各位可以親自去看看這部2011年所出品的作品，在風格、形式、抽象表達上，這個作品都相當獨樹一幟。

平凡無奇的三口之家

一般人想像的三口之家，無非是父親、母親、還有一個孩子，然而高倉家的組成並不是如此，是由酷帥的大哥冠葉與溫柔的二哥晶馬，還有一個溫暖體貼卻體弱多病的妹妹陽毬，三人的生活雖然稱不上富裕，然而彼此照顧、互相扶持組織成的家庭卻相當溫暖。

厄運總是會降臨在這樣安穩的家庭上，體弱多病的陽毬接受診斷後發現得了不治之症，知曉來日無多的三兄妹決定一起去水族館製造回憶，然而正當陽毬戴上了從水族館出品所買下的紀念物「企鵝帽」的那刻，她的生命到達了終點而倒下，然而這頂企鵝帽卻產生了奇蹟：「水晶公主」使用了她的力量強行給陽毬續命，然而代價就是官葉和晶馬必須尋找出一個完全不明正體的東西「企鵝罐」，才能夠扭轉這一切令人憎惡的命運……。

本作的故事開篇就是由高倉兄弟尋找「企鵝罐」所開始的探索事件真相的啟程，同時也交雜了非常、非常、非常多讓人不知所以的名詞，但這些名詞全都是含著大量情報的代名詞，同時也會根據這些名詞而做出許多圖形上的聯繫，例如說篇名的「企鵝罐」如果單指就字面意思上解讀裝著企鵝的罐子那就錯了，其真意其實要看完整篇才能完全解讀，但幾原邦彥又偏偏在故事裡大量灑落了各式各樣的企鵝，比如說是三兄妹身邊也都跟隨屬於自己的企鵝，而甚至在各個地方都有企鵝的標誌，而水晶公主的登場不只會讓人聯想到美少女戰士諸類的變身，她的登場舞臺其實就是從圓柱狀的罐子裡走出來，而她所呼喊的口號「生存戰略」，更是讓人摸不著頭緒到了極點。

這絕對不是用一個對觀眾友好的方式開篇的作品，起碼現在的動畫作品我很少看過會這麼做的，而跟這一部的相遇也幸好是在我當時正處在非常熱衷於看動畫的時候，如果是現在的我，肯定受不了這種拋出了一堆東西卻又什麼都不解釋的狀況，但這大概也是幸或不幸，幸的是我看完了這一部作品，不幸的是我資歷真的太淺，啥都沒看懂，但這一部確實留給我非常強烈的印象。

可能就是因為我一直保持著「是我太菜，沒看懂大作」的心情去看這作品，所以某些情節現在想來就是有點雜揉著惡趣味的地方也沒讓我放棄這個作品，老實的看完還不夠，還要天天上網去搜關於這一部的討論和小論文，當時雖然半懂不懂，但對作品打下的功夫並沒有虧待我，我在相當後期的時候才會猛然驚覺啊原來那個地方是這樣子啊，現在想來能用這麼含蓄的方式表達這麼大量的訊息，真是太厲害了。

這部作品非常需要人去質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這個畫面是這樣的？為什麼這個橋段是這樣的？為什麼角色是這樣的？為什麼設定是這樣的？這一切的質問有些可以通過自己自問自答解答，有些可以透過劇情，但有些東西是需要知道這一部背後真正的起源才能得到解答。

《轉吧！企鵝罐》這一部作品其實有三大核心，第一個當然是開宗明義的「企鵝」，肩負起讓觀眾摸不著頭緒的任務，還承擔起美術的主要風格；第二個則是劇情核心的「命運之果」，以蘋果的方式呈現，不只是劇中角色荻野目蘋果的名字，更多用意當然是來自伊甸園裡令亞當跟夏娃墮落的罪惡之果；第三個就是直指它所要隱喻的事件，也就是數字「95」。

當一個東西在作品裡反覆出現的時候，千萬不要質疑它是多餘的東西，而「95」也不會只是個偶然，這個數字起初帶我們指向了故事背後的起源，最後也在故事內有了自己的意義：「1995年3月20日」，不只是劇中重要角色高倉冠葉、高倉晶馬、荻野目蘋果、夏芽真砂子的生日，也是劇中角色們的命運之日，更是現實中地鐵沙林毒氣事件所發生的日期。

這一天，有人新生，有人死去，全員都搭上了命運轉乘的列車。

為了重返現場而為之的隱喻

每當有重大事件發生，造成重大傷亡的時候，不管是不是當事人，全員都會產生「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也就是常說的PTSD，人類會很自然而然想要抗拒會讓人聯想到創傷的東西，而當「1995年3月20日」在日本發生這件事以後，無疑這也撕裂了許多人所習慣的日常。然而傷害已經造成，創傷已然留下，如何療癒治癒這樣的傷口，很抱歉，大多時候我們仍然得重返創傷現場才能找到原因。

我之前在講解《異度侵入》*的時候就有講解到某些強迫症的來源是要為了滿足自己內心的焦灼，但是創傷現場最麻煩的地方就是大腦會自動開啟關閉模式，讓你表面上記不得那些記憶，但身體記得那些創傷，所以有許多治療都得透過催眠的方式，逼迫人卸下腦袋的防備，而這也是幾原邦彥的作法，他是用隱喻的方式，繞過你的心理防備，帶人重返這個事件本身。

*部分說明可參見這裡：

這部作品之所以會如此晦澀難懂的原因，除了藝術性以外，最大的原因是它不可以大大方方的提起這個仍對許多人來說還是避之不可談的創傷現場，它只能透過數字「95」和不斷在故事當中出現的「列車」慢慢埋下種子，等待它成長成整個作品的根基，沒有什麼「藝術歸藝術，創傷歸創傷」這種事，它正在潛回那個命運的日子，而幾原邦彥正在期待，被這個事件傷過的人，能夠在這個作品得到療癒，而跟這個事件無關的人，亦也有其獨特的畫面美術風格值得一看。

不可否認，這部作品表面的元素讓人絲毫不會聯想到「治癒」這件事，因為故事的所有事件的起源，全都來自無情的輾壓，破碎的家庭、陰鬱的社會氣氛、無法逆轉的病情、野心勃勃的人們，都讓這個作品產生了一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氛圍，然而幾原邦彥此時運用企鵝這種時而在故事裡面與角色們互動，時而又感覺游離在故事以外的動物來調整劇情的氛圍。

這個影片裡面說說到為什麼偏偏是「企鵝」這個動物，但我更關注於企鵝在這裡起到了一種畫外音的存在，這三隻企鵝的表現其實都表達出了角色更深層的內心，而這些作為不是角色能作的事，但依然是他們可能連自己都接受不了的真我，注意，「當自己都不能接受」這件事就是一種「壓抑」，而壓抑也是《轉吧！企鵝罐》不能逃避的主題。

陽毬「變身」為水晶公主的過程，來自於日本對於「戰士」這系列作品的共通理解：沒有一個人會始終保持著超人的樣子，也沒有一個人會永遠維持平凡的模樣，「變身」這個儀式性的動作，可以讓人在這兩種狀況完美的切換，而把變身這種儀式弄到極致的就是幾原邦彥，他當然相當深諳這個道理，他在這裡援引這系列作品，而達到許多東西的切換。

在這個故事當中，幾原邦彥建立了許多的等式來達成概念的互換，而也讓很多抽象概念有了一個實體物品的借代，例如蘋果＝命運之人所分享的物品＝愛＝咖哩當中必須放的獨家秘方，這類等等概念，在畫面中只用一個蘋果，就能夠代表千言萬語，而也同時亦可能造成一種誤會，像冠葉就一直苦於蘋果不夠分的問題，然而直到故事最後才會發現數量是個假問題，「分享」這個行動才是意義的根源。

分享，並且藉此同享命運，才能達到幸與不幸的相互置換，而為了所愛之人自願獻身承擔的罪與罰，最終亦有可能透過換乘，而變成幸福之果。

是的，只是交換，「罪與罰」這東西的後果依然存在，只是它在這個故事脈絡下，它也變成了可以被交換的東西，而按照社會正常的流向來說，強的往往會逼迫弱的去換乘這樣的傷害，例如父母自己沒能達成自己的期許，所以逼迫孩子們換乘了這樣的罪孽，而弱者往往相殘，這般下來，最後的罪業就落在最天真無辜的少女身上，她患了連責怪對象都找不到的不治之症，而深愛著少女的人，無法接受這個結果，所以才付出許多代價，去找尋意義不明的企鵝罐，去搭乘換乘命運的列車。

《轉吧！企鵝罐》裡面有許多的關鍵字，在我看來這個故事之所以讓意義會如此流動的原因就是它也不要你去定義什麼是「企鵝罐」，只要一旦完成了定義，哪怕是在淺薄的定義也好*，也都讓人會迷失了方向，用奇怪的方式去追尋。

*其實可參見《槍彈辯駁二代》裡的角色狛枝對於「希望」的執著，他定義了「希望」是絕對好的東西，但他想去證明，所以就變成製造了「絕對壞」的狂信徒。

《轉吧！企鵝罐》其實最究極的意義，仍然要回歸幾原邦彥監督所要做的事情「描述一個關於家與愛的故事」，這個故事最終所要闡述的就是「愛與被愛」，以及那些已經失去了這樣能力的人，所有人從社會的最小單位「家」開始衍生，最終共同構建了一整個社會，社會的悲劇所引發的罪與罰，最終仍然也需被所有人共同分享並且承擔起這份命運的果實。

這篇先作為開篇，下篇繼續闡述作為這故事的核心家庭，高倉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