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0/07/30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看了董生的脫衣術,再看王生的穿牆術,你會更加了解〈勞山道士〉……

一名男子上山拜師學法術,學了一個會讓女人不由自主寬衣解帶,脫到一絲不掛的咒語。回家後,他把老婆當白老鼠試驗,咒語是靈驗了,但下場卻淒慘無比…… 這個出自於《夷堅志》的故事是不是有一點熟悉?是的,它的故事架構很像《聊齋誌異》裡的〈勞山道士〉。那麼,讀了這則故事,再回過頭來重讀〈勞山道士〉,我們會發現什麼玄機呢?
讀過高中的讀者應該對〈勞山道士〉這一篇課文不陌生。這一篇出自於蒲松齡《聊齋誌異》的故事,敘述一位嚮往神仙道術的「仙粉」王生,千里迢迢來到勞山拜師學術。可惜因為吃不了苦,只學了一招穿牆術就打道回府。但在妻子面前施展時卻撞了個滿頭包,這才驚覺是被老道士給耍了。
《聊齋誌異》並不全是蒲松齡憑空創作的故事,有許多是他搜集民間傳說再改寫而成的。這則〈勞山道士〉就很有可能不是原創,而是輾轉相傳已久的故事。怎麼說呢?因為在宋朝洪邁的《夷堅志》中,也出現了一則故事架構極為雷同的記載,同樣講述一位個性輕浮的年輕人,學法術學了半套,最後在妻子面前示範卻吃大虧的故事:

董氏子學法
信州貴溪龍虎山,世為張天師傳正一教籙之地,而後山巫祝所習,謂之南法,乃邪術也。能使平地成川,瓦石飛擊,敗壞酒稼,鼓扇疾疫,其餘小伎作戲,更多有之。 吾鄉樂平白石村董氏子,年少輕浮,往求侮惑婦女之術,得一咒訣,能使婦人自脫衣裳,喜而歸。疑驗其信否,先呼妻試之。便覺遍身奇癢,又若蜂蠆入懷,爬搔拂撮,無可奈何,亟脫上衣,已而袴履皆自墮,遂閉戶登床,引被自覆。 此子詫所學已成,旋取衣使再著,不復可著體,皆滑撻如油,蓋向來貪於亟還家試法,不暇問其返服之法。窘撓經日,告妻,將再往盡其術,妻子不勝羞愧,自縊而死。
語譯: 信州貴溪的龍虎山,幾世以來是張天師傳授正一教道籙的所在地。但龍虎山後山的巫祝所修習的法術,稱之為南法,是一種邪術,能夠把平地變為河川、隔空操縱瓦石進行攻擊、把人家釀的酒變餿腐、一揮扇便掀起瘟疫,其他各種戲弄的小法術,更是數不清。 我的家鄉樂平縣白石村,有一位姓董的男子,年紀小,個性輕浮。他去求這些修習南法的巫祝傳授欺侮迷惑婦女的法術,學得了一個咒語,能讓女子不由自主脫下衣服。他學成後,便喜孜孜地回家了。到家後,他想測試看看這個咒語有沒有用,先叫妻子來試試。施咒後,妻子覺得全身上下非常的癢,好像蜂蠆爬到身上,她不斷地抓搔拍打都無效。後來,實在沒辦法,只好急忙脫掉上衣,不久後連褲子、鞋子都自行脫落,於是她關起門來爬上床,攤開被子蓋住身體。 董生見到這一幕,非常訝異自己已經學成,隨即拿衣服給妻子穿,但衣服卻穿不上去,全身光滑就像抹上油一般。原來,董生當初學會這個咒語後,急著回家測試,來不及問巫祝穿上衣服的方法。他們為此困擾了好幾天後,董生告訴妻子,準備再去一趟把法術學完,妻子卻羞愧難當,上吊死了。
和〈勞山道士〉相比,〈董氏子學法〉的文字與布局顯得粗糙,而且結局更為黑暗,不過,它的優點是--角色的目的性十分強烈;董生學法擺明就是要調戲女性。至於王生為什麼要學穿牆術?在〈勞山道士〉中並沒有清楚說明。關於這一點,我找了很多相關的分析,但都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
如果說,〈董氏子學法〉和〈勞山道士〉的確是一脈相承的故事,只是故事情節在口耳相傳及蒲松齡的改寫中被「美化」的話,那麼,董生與王生的動機或許也如出一轍,都是為了滿足內心的色欲。這樣的推論當然證據不足,但我們可以從〈勞山道士〉中找到一些線索:

線索1:法術不靈,是因為沒有堅持?還是沒有潔持?
王生在妻子面前施展穿牆術卻不靈驗,有人認為,老道士是為了給好逸惡勞、半途而廢的王生一點教訓,故意耍他;我不這麼認為-- 首先,王生再怎麼懶,總算是幫老道士做了幾個月的苦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假如老道士果真存心戲侮王生,一招半式都不肯教給他,豈不是賴帳嗎?好比你報名補習,學費都繳了,老師拿了錢卻拒教,根本是詐欺行為;這不應該是一位修身自持的道士會做的事。所以,老道士是真心想教他個一招,然後把他打發。
關鍵在於「歸宜潔持」一句,老道士提醒他要潔身修持,不要動歪腦筋,否則法術會失靈。因此,王生無法成功施展穿牆術,其實是因為心術不正。 王生的心術怎樣不正?學穿牆也有可能是為了要偷竊,可不一定是為了滿足色欲啊。請看線索2的解析。

線索2:富二代學穿牆,不為偷竊,那要偷什麼?
〈勞山道士〉第一句就告訴讀者王生的背景,他是一位「故家子」,世家大族的子弟,換成現代的說法,他是一位不愁吃穿的富二代。你看他如此嬌貴,無法忍受勞動,可見平常一定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被人服侍慣了的的大少爺。王生既然不缺錢花用,於是飽暖思淫欲,學穿牆術當然不是為了偷竊,極可能是意圖偷窺或偷情,也因為他動了邪念,導致招術不靈。
可是,學脫衣術的董生,也是邪念作祟,為何施術卻成功了呢?董生所學的「南法」,是流傳於南方的巫術,是邪門外道的一種,洪邁也稱之為「邪術」,在《夷堅志》中曾多次出現,多半是害人的事跡居多,甚至還有殺人獻祭的記錄。既然是邪術,自然是利用施術者內心的邪念來操作(類似黑暗原力);而王生則是上勞山,向名門正派學法術,和南法相反,老道士特別強調施術者要控制內心的邪念,才能順利施法(光明原力)。 兩相比較,名門正派的法術學起來雖不易,但施術失敗也不過讓你撞了個包而已,不至於害人;邪門外道的法術雖然易學,但卻慘酷無比,看看董生的妻子,被施咒後得承受奇癢的痛苦,不得不脫下衣物,脫了又穿不上去,這不是存心把人逼死嗎?實在非常歹毒!再說,這個邪術日後會不會反噬施術者,令他付出更大的代價?可就難講了。 我們只能說,為了滿足色欲而學法術的王生,實在不應該上勞山,應該上龍虎山的後山……
讀了〈董氏子學法〉後,再看〈勞山道士〉,並結合文中的線索,應該可以合理推測王生是因為精蟲衝腦而衝上勞山。從這兩個故事當中,也透露出男性潛意識當中那種支配女性的欲望。要是當真讓董生與王生掌握了脫衣術及穿牆術的竅門,他們也只會得到「能力越大,色膽也越大」的啟發,那麼全天下的女性就遭殃了。
有意思的是,閱讀這兩則故事的男性,是當真得到「做人要腳踏實地」的教訓?還是見到有人竟差一點將自己內心支配女人的欲望給實現,一度妒火攻心,最後又見到他們以失敗收場,才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這恐怕要問問那些「聞此事,未有不大笑者」的男人們,到底在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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