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9-07|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藝術風暴與其受害者:關於「模仿/挪用/抄襲」

  「模仿/挪用/抄襲」等等詞彙三不五時就就會出現在藝術圈,當然討論的觀點一路聊到珠穆朗瑪峰,太遠、太廣、太多層面能討論。想以自己的觀點好好整理一下這些定義。這邊將被視為具有「藝術性」的作品為前提,而非習作,不然乾脆說最大的抄襲事件應該就是大學術科考試,每個人都依樣畫葫蘆。當然,光是有沒有藝術性又是見仁見智,先撇除這些劍走偏鋒的案例(感覺無限開闢戰場)。
  首先,我認為整個藝術中的涉及「模仿/挪用/抄襲」的事件就是「技藝——概念」兩者間擺盪與平衡的過程,「模仿」是技藝複製;「挪用」則是技藝與概念再製;「抄襲」是概念複製,這樣可能是比較粗糙的判別法。這也依循整個西方藝術發展歷程,從早期藝術家如何模擬自然,說服人們這就是再現真實的場景。透過各種大事件,一步一步,逐漸過渡到以觀念為主的當代創作脈絡中。裡面錯綜復雜,文本之間相互交融,我們無法真正的追本溯源,難以判定何者為真、何者為假。
  先拉回來,以藝術史作為例證。在攝影被發明之前,在藝術史上就有大量相似的作品,像是兩幅藏於法國羅浮宮與英國國家美術館的《岩間聖母》。如果其中之一是達文西真跡,那另一幅更可能會被說是仿造大師的作品。那如果以中國美術史來說,像是藏於北京與臺北故宮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圖》,除了這兩個較為知名版本之外還有近三十個不同版本藏於各地。須思考的是,為何在當時背景下,尚無抄襲問題?歸咎根本,可能有兩個原因:第一,藝術更多是服務宗教與貴族,視委託者為尊。第二,以技藝層面,不可能完全模仿複製作品。早期藝術家所更需要關注的是如何繪製出最接近於真實世界的東西?追求光影、明暗、色彩各方面,將畫作儘可能還原真實。能說在其時空底下作品成為技藝展示的載體,而模仿則是主導藝術發展的推進器。
岩間聖母,李奧納多・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1483-1486(左圖)1495-1508(右圖)
岩間聖母,李奧納多・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1483-1486(左圖)1495-1508(右圖)
清明上河圖,張擇端(上圖)清院本(下圖),1085-1145(上圖)1736(下圖)
  在攝影被發明之後,畫得再像也拼不過相機,使藝術家對於技藝的需求淡化(但技藝並沒有消失,人類在物質生活中,仍須技藝的滋潤)。攝影開啟藝術走向現代主義的契機,並慢慢向當代觀念為主的道路靠攏。雖然抽象表現主義對於本真性的探求,試圖將我們拉回繪畫純粹的本質之中,但卻迎頭撞上逆襲而來的普普藝術。比起「二次創作(Derivative work)」,我更偏好於「挪用(Appropriation)」,這個說法縱使在達達主義時,就已經大量運用挪用概念。直至普普藝術將目光轉向符號之上,伴隨著全球資本主義擴張與媒體放送,使得我們至今仍深受其後遺影響。
  挪用最為顯著的標誌是能追本溯源,標明出處,甚至是強調自身引用文本,詳細程度堪比論文格式,然後將文本再製。像是自九〇年代末街頭潮流文化開始藝術化,以藝術玩具的姿態進軍市場,在社交媒體推波助瀾底下,其符號以極快速席捲當代流行文化。KAWS便挪用了披頭四(The Beatles)專輯《派伯中士的寂寞芳心俱樂部樂隊 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 場景與卡通《辛普森家庭 The Simpsons 》的角色,成為《THE KAWS ALBUM》。作品毫不隱諱的點名出處,站在巨人肩膀上繼續向上發展,並廣為市場所接受。
THE KAWS ALBUM 的取材:派伯中士的寂寞芳心俱樂部樂隊(左圖)、辛普森家庭(中圖)、KAWS,THE KAWS ALBUM,2004(右圖)
  在作品中加入符號的做法的爭議,比起當代攝影師的話,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像是 Richard Prince、Sherrie Levine、Thomas Ruff 等,對於攝影本質的探問,直接挑戰所謂的「抄襲」的邊界,然而這以抄襲作為概念能算是抄襲嗎?其實撇開個人的名譽,要不要臉這件事情,那最重要的兩部分就是法律問題與商業利益層面。Richard Prince 能說是在這兩方面全盤皆勝,不但勝訴又提高作品價值。在《New Portraits》系列中,截取他人 Instargram 圖片成為作品,更彰顯出藝術家的概念的重要價值。概念才是抄襲的關鍵所在,而 Richard Prince 親身實踐,毫不偏離一直以來的創作路線。
Richard Prince,New Portraits,2014
  在概念為導向的當代,我們也不應以視覺為主軸的技藝作為判別抄襲標準,否則可能無限上綱。從帳號 @insta_repeat 中就能知道視覺在社群媒體上有麼不值得相信,其複製的速度超乎我們想像,反而弔詭地成為某種類型學作品。從事創意產業相關的人被扣上抄襲的帽子時,是種嚴厲的指控,是對於概念的質疑。而更重要的是,我們應該仔細探究藝術家的作品脈絡,甚至要檢視一路以來創作軌跡,才能斷言是否涉嫌抄襲。
@insta_repeat,Person centered against full frame waterfall,2018
  最後,看到有人把黃麟詠的展覽【在歷史上塗鴉】拿出來鞭,不但荒謬,且其心可議。此展覽恰巧系統化梳理藝術史上,關於大眾符號流變的大事件,從浮世繪、普普藝術、超扁平(Superflat)再到動漫美學的發展軌跡。浮世繪與普普藝術的隔著時空的對位,平衡東西方文化兩者的力量,動漫美學本身形成反入侵的力量,將目光重新視西方藝術為主體的態勢往回拉。如何在歷史上持續的書寫並堆積?黃麟詠給出最直觀的答案,直接描繪出歷史所出現的大眾符號,將其赤裸的展示在畫面上。之後夠過各種對話、圖像複製、圖像嫁接、人物對話等形式使其弱化、消解,並揉合自身觀點於其中。像是作品《文化衝擊》百鬼夜行與創世紀的較量,利用淺顯易懂的圖像,大膽清晰的指涉了文化的交鋒狀態。可笑的是,不描繪出歷史,怎麼對歷史進行批判?黃麟詠以最成熟的方式詮釋符號流動的方式。
文化衝擊,黃麟詠,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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