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我們的教育制度最早是來自宗教與獨裁者！【現代教育的崎嶇路 政治篇】

談到學習的理由，教育的理想，有洋洋灑灑五花八門的各種想法，從複雜甚至衝突的視角看待這件事，然而在這紛雜的許多主張之間，有一個問題是無論哪一種論述都無法迴避的核心，也就是「學習者與社會的關係應該是什麼樣子？」這個問題是其他所有相關問題的根源，而對於這個議題的看法，實際上也反映著當代社會的狀態。

本系列筆者將從教育的現代化這個議題，來思考開頭提出的疑問，我們會以「政治」、「經濟」與「文化」三大面向來一同探究現代教育「從何而起」、「如何改變」以及「將去往何方」？這一系列根本問題。

同時筆者也希望藉由回顧歷史發展，我們能夠對於教育作為學習者通往社會的橋樑，它如何建構了「學生與學習」以及「學生與社會」之間的關係產生一點粗淺的想法。而最終還是要問，究竟一個理想的、人本的願景是什麼？我們如果更接近它？

在以前寫過的文章「為什麼教育會讓許多學生感到迷惘？關於義務教育與學校教育的起源」中，花了整篇從義務教育與學校教育的起源，討論現代教育的出發點帶來的問題。而如果細究這兩個原先在不同時間點出現的制度，會發現它們的誕生正好就分別出自於現代社會的「政治力量」與「經濟需求」。

國民義務教育的產生，來自歐洲宗教改革時期基督新教以及與天主教會對立的統治集團的政治企圖。而現今我們所熟悉的學校教育樣貌，則來自工業化以來整個經濟體系與生產模式的巨變，帶來的龐大需求。綜上所述現代教育的形成，很大部分是現代國家政治與經濟發展下的產物，理解這點對接下來的內容相當重要。

最早提出「義務教育」這個想法的是新教的精神領袖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而最早實行義務教育的國家是德國的前身「普魯士王國」。當時為了對抗天主教會，並改變教育機構長期被天主教壟斷的現況，普魯士開始實行了馬丁路德的這套義務教育構想：

要求全國的所有孩童必須受統一的國民教育，並要定期接受政府當局的測驗，合格者才能完成學業。推行這個制度的目的是透過教育扎下認同基督新教的根，並透過新教信仰來凝聚人民的國族意識，同時做快速的基礎知識普及，提高國民整體的知識水平，以達到富國強兵爭霸歐洲的企圖。

義務教育的特性在於它的強制力與統一性，這樣的特質使得它極為有效的讓不同身份背景、文化群體、社經階級，甚至是使用不同語言的人，被這個機構統一了語言、思想和觀念。也就是因為這樣的巨大效力，義務教育成為了形塑人們集體意志與認同的最有效工具，使得這些背景差異極大的人能因為受同一套教育，認同彼此是同一國的。

在前現代，凝聚人們集體認同最有效的工具是宗教，這是近乎所有古代帝國都擁有的統治基礎。而到了近現代，在百年來激烈的宗教改革與戰爭過程中，因為新教打破了天主教的歐洲霸權，促使歐洲的各個統治集團開始分離，有共同文化、歷史記憶的族群開始追求民族統一，而原先受壓迫統治的弱小族群也紛紛崛起，爭取民族獨立。

這整個過程導致原本不存在明確國家邊界的歐洲大陸，開始劃分領土，區分誰跟我是一國的，誰不是。這就是最早現代民族國家形成的原因，而將宗教戰爭與延伸出來的國族紛爭畫下階段性句點的是在1648年簽署的「西發利亞條約」，明確確立了國家主權的概念，促使現代國家隨之誕生。為什麼要特別講這段？這與教育的關係是什麼？關鍵就在於現代國民教育的形成與發展，是當時的新教改革與國族主義這兩股強大力量下的產物。

在天主教會的霸權結束後，讓人們認同自己是同一國人的基礎，也就自然而然從教會的福音，變成了學校的鐘聲。

（參考至：現代教育制度是怎樣形成的呢？）

從普魯士國民教育的脈絡來看，這套義務教育制度誕生是來自新教勢力與統治階層的政治企圖，這個過程固然改變了過去教育被當成天主教會宣傳工具的狀態，也突破了因為封建階級只有貴族能受教育的狀況。但是以現今的眼光來看，當時統治者推行義務教育的動機與目的，依舊是相當威權且不民主的。

不過難以否認的是：在那個戰亂連連的時代，義務教育確實達成了知識普及與富國強兵的效果，很大程度也因為普魯士義務教育的成功，促使之後歐洲各國相繼使用了一樣的制度，隨著「地理大發現／大航海時代」所開啟的海洋殖民全球化，這套相當威權的教育制度也跟著被輸出至世界，由於它的高效用最終成功統一了全球。

然而，這套教育制度不只是有凝聚人們國族意識、知識普及等效果，在當時尚未民主化的世界，它更成為統治者穩固統治權力最好的宣傳場域，是創造統治神話的最佳舞台。那時歐洲各國政府推行義務教育除了現在大家可能都認同的正面原因：讓知識普及、促使階級流動以外，同時仍存在另一個企圖，希望藉此機會培養出一群愛國、愛政府順從且勤奮的乖孩子。

現今許多人會從本質上認為東方文化本就比西方保守，甚至還有不少東亞的保守主義者認為這是東方的傳統或說美德，沒必要事事學西方的民主人權那套。然而從近現代歷史的發展過程來看，我們可以看見在沒有民主化的地方，無論在哪裡、是哪種文化，威權的政治與社會狀態並未因為地域而有根本的不同，這說明威權文化的問題無法單單用文化差異解釋，而是長久以來獨裁統治者與既得利益者，藉由形塑權威鞏固自身權力所創造的文化結構尚未被根本改革所導致的結果。

有此可見，統治者把持著國家代表權：「黨國不分、領導人就代表國家、國家先於人民、人民的權利是國家的恩賜」這些想法並非亞洲的專利，在那個年代的歐洲，就像現在的中國或台灣的威權統治時期一樣：「順從」與「好學生」及「好國民」同樣被政治的權威變成了同義字。這種情形對於北美、西北歐的人來說，也許已是遙遠數個世代前祖先們的遭遇了，但對於身在東亞的我們，卻可能只是短短一個世代前的情景（甚至我們周邊的某些國家，至今為止仍是現在進行式）。

在宗教改革時期過後，歐洲啟蒙運動隨之而來，那是一個訴求思想解放、追求自由與理性的時代，科學觀念的崛起與現代民主國家的根基：人民主權（Popular sovereignty）與人類權利（Human rights）等思想也終於開始大聲地被人們所提倡。從英國光榮革命以來，許多國家慢慢逐步走向自由化，也一點一點接近民主的理想。在這過程中對於長期由統治者所掌控、進行思想灌輸的教育機構，自然也提出了眾多強力的批判。

當時由於印刷技術的發達，漸漸開始有獨立的學術期刊誕生，而相對於受政府控制的義務教育階段，不那麼容易受控的大學，也成為匯集自由思想的聖地。一直到18-19世紀，美國獨立與法國大革命帶來了史無前例的世界第一波民主浪潮，帶動整個歐洲極為激烈的政治革命。

在這段時期之後，歐洲許多國家完成了初始的民主化，而一直到一、二戰後，現代我們熟悉的世界秩序才逐漸成形。伴隨著政治民主化的穩定，過去附屬於獨裁政治的威權文化，對社會方方面面的影響，也開始成為許多自由派人士的批判對象，這造就了20世紀後，諸多新文化思潮與社會運動的片地開花，對教育改革的訴求自然也不例外。

從最早邁入現代化的歐洲社會出發，看到他們的社會發展過程，其實有許多地方會感到似曾相識，今天無論是在政治、經濟、文化或教育上，我們認為自由開放且多元的許多歐美國家（即使現在遇到許多嚴重的問題，但他們仍然是自由世界的領頭羊），他們的自由與進步，是在歷經數百年來漫長且血跡斑斑的無數次革命，無數次對既有威權的挑戰，才走到了今天的模樣。而我們又何嘗不是呢？台灣又何嘗不是呢？

由於教育議題牽涉到人根本的世界觀形塑，是諸多社會角力與期待匯集之地，也因為這樣在眾多社會改革中，它往往容易是在相當後頭的。因此政治民主化也不等於就可以帶動教育環境的大幅改變。在政治上統治者掌控教育的問題解決之後，緊接著就是經濟與文化的戰場了。接下來幾篇文，筆者將依循這個現代化的脈絡，討論現代教育經濟與文化面向的問題。

本文作者：曹立寬

推薦閱讀：

啟蒙運動時代(三) 啟蒙運動(Age of Enlightenment) / 伏爾泰

參考資料：

日本人、國民政府都用這一套：學校教育如何作為統治工具？

現代教育制度是怎樣形成的呢？

世界史 — 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

改革教育學：起源、內涵與問題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