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16|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時時刻刻》——陳穎映後座談】

  《時時刻刻》的映後座談影人為陳穎老師,以文學與性別研究之進路撰寫影評多年的背景,陳穎從文學與女性主義的角度切入探討。談到二十世紀的英國文學,吳爾芙是我們必須提及的代表性女作家,在光鮮亮麗的頭銜包裝下,吳爾芙其實自小長期受憂鬱症所苦,原因包含幼時性侵、親人離世和對自己文學作品的質疑,鬱症的病況隱隱在各個時期折磨著她,直至最後殃及寫作,導致了吳爾芙輕生的選擇。
  憂鬱症的病情尤其深遠的影響了吳爾芙的婚姻,陳穎以吳爾芙留給丈夫含情的遺書為題,娓娓而談,吳爾芙與雷納德在倫敦布倫斯博理文團(Bloomsbury Group)相識,儘管途中不乏波折,在雷納德多次的求婚下,情投意合的二人終究成婚,吳爾芙在遺書中寫道:「若不是疾病,與我們相比,沒有人能比我們更快樂;若有人救得了我,這世界上除了你不會再有別人。」乍看之下,吳爾芙與丈夫雷納德共有一份無可挑剔的愛情,事實上亦是如此嗎?陳穎更深一層的往吳爾芙夫妻關係裡探討,吳爾芙的病症並沒有因婚姻美滿而稍緩,不到一年內,她再度陷入長達數年的深度鬱暗,甚至一反表面所呈,這段婚姻可能從一開始就存在疑慮,在吳爾芙被大量出版過的書信裡,我們能從她婚前書信的猶豫中察出端倪,作為一個思想稹密的作家,婚姻這件事絕不是二選一的問題,吳爾芙以一句「i go from being half in love with you」誠實道盡了她對未來及愛的不確定性,同時亦對性關係有所保留,正暗示了吳爾芙的同性戀性傾向,一如電影中眾女性角色所詮釋。吳爾芙是一個自省能力強的人,《戴洛維夫人》彷彿是對自己日後命運的預言。
  吳爾芙在婚後所著《戴洛維夫人》就是小說《時時刻刻》的靈感源頭,故事設計為雙線敘事,主要內容為一個中產階級女性舉辦派對過程的心理活動,小說非線性的意識流寫法,電影中亦以多重敘事堆疊的手法清楚詮釋。開頭女性角色買花的場景,其實正是小說開頭的場景,陳穎認為電影的剪接手法尤其出色,以買花的類同場面暗示這三個不同時代的不同女性,其實各是一部份的戴洛維夫人,面對著戴洛維夫人不同部份的矛盾。在《戴洛維夫人》這本書中,是帶有吳爾芙自傳性色彩的,代入那個時代作為女性、同志、妻子角色的為難,以及面對婚姻家庭的掙扎與限制。
  《戴洛維夫人》中另一條平行影響劇情的故事,是關於一個經歷戰後創傷的退伍軍人,吳爾芙借此表現自殺是一種解脫、死亡是圓滿結局的意味,兩條敘事在此交會。陳穎接著討論《時時刻刻》電影中生與死的比較,倫敦對吳爾芙而言是一個具象的死亡,而她卻毅然決然縱身墜入,或許不寫作的選擇能使她更長命,但這樣的生命是意義盡失的。當然,不同角色對生死揣懷不同看法,何謂生死,我們都無法從中取得確切答案,以此啟發我們對這個議題的重新省思。
  接著陳穎從性別議題的角度切入討論《時時刻刻》,並與《戴洛維夫人》作出比較,《時時刻刻》小說原著由麥克康寧漢( Michael Cunningham)所著,於1998年出版,獲普立茲小說獎,故事設計為三線敘事,並帶入了更多性別議題,例如女性主義、女同志、男同志及愛滋病。在《時時刻刻》,吳爾芙從擁有話語權的作者,成為客觀的一個角色,我們得以跳脫僵化的印象和觀點,重新閱讀、研究吳爾芙的生命文本。
  陳穎談女性主義,有西蒙波娃在第二性所言:「女人是成為女人的。」,亦有吳爾芙《自己的房間》所言:「女人要寫作,需要有自己的房間,和一筆屬於自己的錢。」吳爾芙因其作品創作被視為一個女性主義作家,除了《自己的房間》,對詩作《家中天使》的批評同樣具代表性——《家中天使》為十九世紀流傳度高的一首詩作,通篇頌揚了相夫教子才是妻子典範的女性形象,處境與戴洛維夫人十分相似。吳爾芙作為女性主義的先鋒,創作出戴洛維夫人這個角色來諷刺此形象,喚起後世女性與眾人的反思。最後陳穎談到了吳爾芙的同志戀情,她對於女性戀人其實十分公開,最著名的一位為Vita Sackville-West,是《奧蘭多》主角之原型,吳爾芙透過此本小說質疑性別的固定性,突破框架,提出女性也可以成為男性的新潮想法。
  座談的結尾,陳穎總結了《時時刻刻》三段反覆傳達的含義:女性在愛情與婚姻裡要怎麼做自己。在吳爾芙的時代,女性主義與女同性戀概念尚未成形,《時時刻刻》提供了一個理解過去的角度,和迎向未來可能性的一種出路,而再現畢竟是回溯式的,我們切忌以現代的標準框架過去,儘管吳爾芙被後人貼上女性主義者和女同志等標籤,但當時並不存在此種概念,那「女性」和「女性主義」是什麼?陳穎答道,她認為性別是一個歷史類別,一種文化積累的建構,生理性別以外,更包括社會文化和種種共同面對的困境,「女性」一詞涵蓋了異性戀的愛情、創作、婚姻、小孩、與其他女性的關係,藉由《時時刻刻》,我們得以重新定義或思考女性主義的更多可能性。
  在問答環節,觀眾問道,《時時刻刻》這部電影以三線敘事的手法呈現,「Woolf is writing it, Laura is reading it, and Clarissa is living it out」,老師是怎麼看待一個文學作品在多重時空,以重複的元素作為實現載體這件事?陳穎答道,此種多段式結構的非線性創作手法,呈現不同角色生命歷程類似的軌跡,在真實的人生,同一個人無法同時經歷不同時空,因此無法得知同一個人能如何活出另一段時代經驗,而文學能作為媒介生動實現這種可能。
原文網址|原文發布日期202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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