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27|閱讀時間 ‧ 約 16 分鐘

#10 【愛恨交集】| 小題大作的極致

煩惱是人生的大部分,從出生開始便沒有停下來的一刻。新手媽媽為著寶寶的每一頓飯而惆悵、爸爸為新增的家務量而愁煩﹔長大一點便為小孩的學業鋪路、孩子也開始面對學校的挑戰,可能是跟同學的相處,或是功課的壓力。讀書跟金錢也離不開關係,父母一邊努力賺錢,一邊吐血,因為孩子很快便會踏入青春期、反叛期......而男孩此時此刻除了要面對同學的摧殘、身分的困惑,還要去更新工作簽證。來台灣的臨時工作簽證可以長達半年,也剛好是男孩申請的那種,可是簽證卻需要每三個月更新一次,也就是三月底之前需要去移民署辦一下手續,所以這天男孩隻身前往小南門的移民署。
其實小南門站的下一站就是西門站,距離非常的近,徒步走過去也大概只不過是十到十五分鐘,但男孩經過數次的挫敗,像是之前在台大鹿鳴堂的那次、還有那個晚上的禱告聚會,他已經對自己的地圖感完全失去信心,所以決定走去西門站搭捷運。然而,每一次的出門探索,只會進一步削磨自信,因為他走到了移民署的大樓,卻在旁邊逛了接近二十分鐘,一直找不到正門出入口。當他繞了好幾個大圈,看到了大門,轉眼一看,居然瞄到了購買日常用品的家樂福,對面便是每天都光顧的路易莎。這一切,就像是沒放酵母的麵包,白烤,可是這個滿頭大汗的準非法入境者,為了不被趕出國,只能先放下種種的悲傷,踏進移民署。
台灣移民署的大樓有兩層,一樓,也是地面的那層,是排隊拿籌和查詢的地方,兩邊有很多桌子,大概是讓不同人填寫出入境的申請,中間就有幾排的椅子,讓等候的人士可以坐下來,而在這幾排的椅子旁邊,有往下的扶手電梯,原來第二層是地下層。這邊都是辦手續的地方,扶手電梯的末端正對著一台機器,上面把申請類型分類,男孩也按自己的需求按一下,拿到了一張籌,然後便坐在旁邊的沙發等候。
幸好今天人不多,男孩很快便走上某個櫃台,把他的疑問統統個清楚,十分鐘的結論就是他需要準備一些的文件,然後再回來這裡辦手續,中間不能出境,也得知了離開台灣的日子——七月二日。因為這張台灣的工作簽證可以分為兩種,一種就像是男孩申請的這種,一入一出,無法重用,不然回去香港以後需要再重新申請﹔另外一種就是可以多次出入境的。可是這兩種簽證的最常逗留時間為六個月,不多也不少。假如想要額外逗留,就必須重新申請簽證,也就是說必須先出境再入境。所以男孩便打消了回去探親的念頭,好好的工作吧,畢竟晚上還約了李鎬一起去看電影。
「崇希,你到哪了﹖」 「我剛回家拿了點東西,現在出來。」 「好,我們在電影院門口等吧。」
他們一行五個人,看漫威的黑豹。這部電影是漫威宇宙的第十八部電影,是緊張新奇的一部電影,他們看完都連連叫好,在離開的路上說個不停、討論男主角怎麼怎麼的帥、嘲諷那些反派角色,或是分析劇情的鋪排等等,幾個年輕人在路上吵鬧得很。而男孩也把握這個機會去跟李鎬聊一點關於信仰的話題。
「我踏上這愛的列車,親自感受祂的速度和力量」
男孩跟李鎬聊了很久、 很久。 從西門的電影院出來, 在人群中擁擠至捷運站,一起搭到板橋站, 下車。要不是明天上班, 男孩才不會跟著李鎬出閘,不情願放棄,可是李鎬的反應卻是讓人消沉。追問換來敷衍,真心只對得上虛偽。想要分享好消息的大使,在他面前只是一個煩人的銷售員。選擇放棄的躁悶,一湧至心頭,令男孩回家的步伐更沉重,仰望著被光害汙染的天空, 又想起一顆顆仍然淌血未止的心。尊重是個漂亮的代名詞,好讓那些失敗的領袖能夠提起胸膛,接受那些拒絕自己的,安慰無法令李鎬回心轉意的男孩。於是,便在回程的捷運上,發了這個貼文,抒發一下看完電影的無力感和感慨。
還好有另外一個人,不然男孩也無法從愧疚中看開點。他眉清目秀、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筆挺的鼻子、帶方框黑眼鏡,話裡帶著馬利西亞的口音,在銘傳大學裡唸工商管理, 是個年輕的白臉書生, 叫做廷竣。 他跟男孩同為外地人,都認識周星馳的搞笑電影,而且他們皆喜歡運動,笑得很燦爛。由於David發生了事故,男孩特意跟這位朋友交代,這晚約在士林夜市。
男孩下班後看有時間,所以自己先到銘傳大學裡參觀一下,順道接廷竣下課。銘傳大學在士林夜市的附近,步行距離只有十分鐘左右,所以這個夜市不難找到這些學生的蹤影, 到處都是。假如你知道台北捷運有「士林站」,別以為去士林夜市要在這一站下車,事實上你要在前一站的「劍潭」下車,這樣才是最快的方法,不然你往回走要多花十分鐘。走出劍潭捷運站,你便會看到士林夜市在馬路的另一邊。
這家大學靠在山腰上,所有的建築物都只能夠往上發展,代表你要一直爬斜坡,不然就是走樓梯,印象中沒有很多台電梯,幾乎都是馬路和樓梯。當日的天氣很好,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因為辛辛苦苦的往上爬,就可以看到更漂亮的日落‥昏紅艷紫的晚霞、在夕陽下顯得閃閃發亮的樹木、建築物的倒影......從遠方收縮,再從原點遠眺,不但是個健康的眼部操練,更是種「往上爬」的享受,大概就是社會大學裡面缺乏的東西,真該挑個有氣息的後山發展一下。這般醉人景色,你可以在香港中文大學裡面再次遇見,的確是那些學生的額外福利,每天看看夕陽,心情也會好一點吧。
男孩不自覺的被大自然的完美配搭深深吸引,順著一道氣,把心裡的惆悵嘆出來,猶如跟天空對話,也像在呼應內心的讚美,無法停止讚嘆自然之融合,是多麼的剛剛好,讓你可以放肆內心的憂悶,毫無一絲造做彆扭。嘆後餘溫,是生命的溫度,更是活著的證明。男孩瞪著、等著,直到手機收到來自廷竣的短訊,便與某棟大樓的露臺暫別,有力地迎接現實的殘酷和考驗。
「廷竣﹗這邊﹗」 「喔,嗨﹗崇希。」 「嗨﹗你們學校就在夜市旁邊,太幸福了吧。」 「哈哈哈,是啊,我跟同學偶爾下課便會去逛一下。」 「那你有甚麼好介紹﹖」 「讓我想一下......」 「啊,我知道了,你有吃過火雞肉飯嗎﹖」 「沒有。」 「那我帶你去嘗嘗吧。」
男孩一開始還以為是美國感恩節的「火雞」,心裡很期待,也很疑惑為甚麼台灣會賣「火雞肉」,就儘管看看這家店是賣甚麼葫蘆。店面殘舊,外延一個藍色的簷逢,簷下有一對老夫妻,他們身旁有一個比他們高的冷凍櫃,下面的大抽屜放著神祕的漿汁。丈夫負責接單、盛飯添湯、拼盤,妻子則負責切菜,熱炒等等。熟練的技巧和過人的默契不禁令人想像他們是怎麼從年輕的打拼,一路走到現在,丈夫說話很大聲,對客人好不客氣,像是對來磳飯吃的外人破口大罵,妻子卻默默的完成菜式。我想,這些摩擦是另外一種生命的溫度吧,居然一天有兩種的體會,難得。
牆上掛著白底紅字的塑膠牌,刻上菜單的名字和價錢,選好就只需要大聲跟老闆說。火雞肉飯是他們的招牌菜,看到一碗碗的白雞肉配秘制滷肉,男孩才意識到自己擁有豐富的想像力,豐富到會令自己對現實的理解出現扭曲。其實火雞肉也的確是來自大家都認識的「火雞」,只是沒吃過台灣的火雞肉,你是很難想像雞胸肉也能夠變得如此軟滑、鬆化,這都只能歸咎於美式快餐店的發達,限制了大家對雞胸肉的理解,所以想像力仍然有它的價值。傳統的火雞肉飯源自嘉義,雞肉是沒有醃製的,味道全靠熬製雞骨而來的漿汁和塗在雞肉上的那層油, 加上香脆的蔥油酥,一口連飯咬下去,雞肉在齒唇之間融化,吞後又散發出油的香味,停留在舌頭上,的確是個好介紹﹗
他們還額外點了一碗紫菜貢丸湯,好不滿足,因為價錢是絕對的廉美。男孩知道有些關於David的事情需要告知廷竣,飯後便一起移步到一家環境比較舒服的飲料店,坐下來,更深的認識彼此。他們東聊西聊,才得知廷竣的哥哥原來也是個信徒,是他告知David廷竣會來台念書,並請求David照顧一下他的弟弟,所以廷竣才會參加教會的。起初廷竣對於David不瞅不睬,主要是因為不認識這位叔叔,而且本身對信仰也沒有甚麼興趣,但後來卻被叔叔的熱情和堅持所感動,便開始參與聚會,也就因此而跟男孩在台灣的交叉點中遇上。廷竣對於David這次的意外非常的驚訝,也不自覺的流露出感激之情,我猜這位大叔真的「照顧」這位弟弟。可惜時間有限,男孩隔天早上還約了莫嚴吃早餐,而且交代的事情也辦妥,便跟廷竣請辭。
莫嚴唸的是電影系,在偏遠的國立台北藝術大學,那兒山明水秀,怎麼台北的大學都長這樣﹖真是讓人羨慕。你若要慕名拜訪,你可以選擇搭乘淡水線至關渡站,然後走大概十五分鐘的斜坡,你便會在綠樹成蔭的人行路上看到左右兩邊有一些建築物,紅啡色的磚頭,是那裡的其中一個「標誌」。男孩因為答應幫莫嚴從宿舍裡搬點東西回家,一早便出門,約在北藝大學生餐廳。那是個樓地很高的學生餐廳,利用落地玻璃的設計納入陽光,是節儉和美感所結合的智慧。男孩點了一個肉鬆蛋餅,加了一點醬,莫嚴則點了一個漢堡。兩人坐在靠著窗邊的位置上,以陽光喚醒仍然沉睡的身軀,讓溫度在關係中產生共鳴。
因為莫嚴要上課的緣故,男孩有好幾個小時可以參觀這所大學,等他下課便開始「搬家」。烈日當空, 走在大馬路上, 除了弄得滿身汗水, 還要爬斜坡,大小腿都飽受折磨,但只要往右一看,便可以看到遼闊的台北市區,居高臨下的感覺總是能讓人鬆鬆肩膀、暫忘車水馬龍的生活、找到那份生存的快樂。男孩沿著馬路前進,經過了圖書館,往前再走一段路,就看到學生宿舍。正是曬在頭頂,看得特別清楚,玻璃的反射更是耀眼。「怎麼連學生宿舍也有一台如此文藝的電梯,明明就只有兩、三層,啊,好幸福。」
台北藝術大學的學生宿舍,從外面看起來就像建在長洲的別墅,一貫的啡紅色磚牆、深藍色的玻璃窗、灰色瓦質露臺,還有一個玲瓏的屋簷,兩三層樓高,而且建在山上,景色一流,果然是藝術學生的福利。男孩知道自己無福消受,只好用手上的鏡頭把這個深刻記錄下來, 那麼忘記也可以重溫,免得被世界的沉悶和刻板洗腦。雖然繼續在馬路上探索肯定會再次發現甚麼,但走著走著,腳酸了,只好回頭折返,找個地方坐下來,短休一下。
其實說起在台北藝術大學「發呆」、消磨時間的地方,不得不說一下爐鍋咖啡。這所咖啡店位於關渡美術館的旁邊,位置隱密,經過的途人是絕對不會看到這裡有這麼一家咖啡店, 就算你看著谷歌地圖去找,可能還得花上一陣子。它在一條古舊的樓梯上面,男孩好不容易才找得到。漆灰外牆,從衛星角度看下去,它是一個五角形的建築,粘在美術館的一角,要不是地圖上有標註,你才不會覺得這裡是一家咖啡廳。跨過門框,一陣咖啡豆的芬芳飄到鼻裡,中央有一張長桌,坐滿了趕作業的學生,旁邊有一些高椅,對著玻璃外的森林,飽覽油油綠綠,彷彿也是藝術館的其中一項展品。男孩選好了座位,走到店餐區,發現這裡除了賣咖啡,還會賣衣服,樣板上掛了一塊牌子,寫著﹔「台藝大咖啡癮必備」。
男孩回想早上跟莫嚴的某個對話,是個關於教會活動的討論,說得興起。
「欸,崇希,你有想過下周的BT可以做甚麼嗎﹖」 「呃,沒有哈哈。你有甚麼想法嗎﹖」 「要不要去喝喝酒﹖」 「這主意,不錯。感覺大家都應該會挺喜歡的。」 「那我們來看看有甚麼比較適合的酒吧。」
其實這個討論並沒有甚麼很特別,所以這就是它的特別之處了。離鄉別井,該是有種陌生才對,怎麼卻融入這種再也平凡不過的討論呢﹖就像,已經是其中的一部分了。男孩安靜的想著,周圍的學生們專心做,在他的內心產生了無比的矛盾,因為所做的已經超越了他給自己的身分和定位。縱然他貌似很投入在這個地方,還親自鼓勵不同的人,一舉成名,但感性跟不上責任和理性,這是最殘酷的狀態,人在心不在。
回去的路上,他以笑臉迎人,而一個禮拜的約,轉眼就到了。
GQT的早上,男孩一如既往的起床,看著昨晚跟電腦世界大戰的同學還在睡夢中,心想他今天應該是休假,反正不要吵醒他就是了。正當男孩在刷牙的時候,不知道是誰敲著門來。原來是夢中驚醒的同學。
「你不用上班嗎﹖」男孩傻傻地問道。 「當然要。」同學急躁的回應著。 「這麼晚﹖」 「所以遲到了......」
男孩立刻讓同學用廁所,雖然同學顯得有點不耐煩,畢竟還是住在一起的小夥伴,這樣的讓步還是很值得感謝的,所以同學也沒說甚麼。男孩看了看手機的時間,馬上出門。幸好男孩有提早一點點起床,不然就要遲到了。他們今天去了福音中心有他們的GQT,男孩吃著肉鬆蛋餅,喝著暖暖的豆漿,本該是平凡中的不平凡,是一種難得的享受,也是平民的專利。可是,男孩卻為著那個約而煩惱,想來想去好像也得不到一個甚麼樣的答案。大家都很專心的看著聖經,可是他就很專心的看著一個會發光的電子產品,只是剛好上面有一些文字而已。他把那個應用程式打開來、關掉、又再打開......
「怎麼辦好了﹖」男孩心想。 「角色、定位這種東西,其實也不重要呀,重要的是那顆愛心。」 「可是,沒有安全感的確會有影響呀。」 「那就在乎你有沒有決心吧,沒什麼是有決心做不到的。」
GQT還是一如既往的進行,大家專心的查經,分享各自從中領略到的「信念」,繼續過著一個發揮正能量的生活,希望最後會得到好的結果。
「崇希,你還記得上周的約吧﹖」 「嗯,我記得。」 「那你想得怎麼樣﹖」 「這個問題, 我也想了很久,其實也沒有一個所謂的答案。因為感受是真實的,不能對自己不誠實,可是感受又不是絕對的,決定權還是在我手中,結果只是看我怎麼選擇。」 「嗯,那你的決定是甚麼﹖」 「目前來說是要給點時間,畢竟我來了才兩個多月,這個狀態是我需要接受的。但這也不是說我就不用做些甚麼,而是感激神一路以來的帶領,仔細一想還是有無數值得感激的事情。」 「那就好啦,有時候我們都不是需要一個真正的答案,而只是需要一個無愧的心。」
說著說著,男孩好像就找到了那個「答案」。不知道為甚麼過去的自己經常提醒到現處困境的自己,無愧的心,談何容易。不到一刻,男孩重新掉進去那個糾結的漩渦,比之前那個就更嚴重,因為無愧的心從來都不是男孩的玩意,他的生命卻是被罪咎感所操控,成為了他那份力求和睦、完美的引擎。那麼,燃料又從來呢﹖男孩摸不著頭腦,只是知道每逢衝突,心裏就有一個股莫名的懼怕,驅使他去將自己的感受埋藏,用他口中的「愛」去解釋所有強迫自己的奇怪行為。當然,這個時候的他,一知半解。
「無愧的心,談何容易呀。」 「呃﹖」 「真的不容易呀,有太多的考慮了,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夠這麼的隨心,不然做錯決定,哪裡可以當之無愧呀﹖」 「可是沒有人可以確保哪個決定是最好的,所謂無愧也只不過是盡力而已。你已經很好啦,我們都很開心有聽到你分享的那些訊息,我們真的有被你鼓勵到呢。」 「是喔。」
這個對話還是被沉默所中斷,儘管歡瑤多麼的努力肯定男孩所做的一切,他還是冥頑不靈,非要在「無愧」跟「完美」中間畫上一個等號,好讓自己可以停留在恐懼的安舒中,不用承認自己的懦弱,更不用面對那兩個同學的傷害。這樣看起來,沒有甚麼人可以幫到他了。
如是者,日子繼續過,因為時間從來都是殘酷的。但跟男孩在公司的表現比起來,他更是具殺傷力。錯漏百出,忘東忘西,簡直就是害人害己。一旦有空偷閒,便雙目放空,試著脫離這個該死的世界。在員工飯堂的他,更是顯得冰冷,不是埋頭吃飯,就是盯著手機屏幕,身邊人都不敢接近他,就算是那個認識他的經理也不然。感覺這個世界已經容不下他心裡的沮喪,只好將感情投放在手機遊戲上‥贏了,便笑一笑,開心一下﹔輸了,也沒怎樣,遊戲也只不過是遊戲而已。這大概是最好的逃離方法,因為打遊戲就是要專注,專注於遊戲當中也就不用管身邊發生甚麼事情,譬如說馬路上往自己衝的汽車,好壞參半吧。然而,這已經足夠讓男孩暫時忘記心裡的惆悵,稍微減輕一下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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