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跟我說，別這麼急著長大

呷奔沒? 是我的印象裡，阿嬤最常跟我說的話。即使她躺在床上，藥物讓她連自己吃飯都不記得，她還是不停重複這句話。

過年時我們回去看阿嬤，她瘦了好多，氣色也不同以往。去年年底健康檢查，胰臟長腫瘤，但年紀太大，開不了刀。阿嬤不想待在醫院，想回家。躺在病床上，藥物減輕疼痛感，但也讓她整日昏沉，話也說不清楚。我們跟她說話，阿嬤也認不大出來。只要講到大堂哥的名子，阿嬤就會開始說著不要哭，不要開大貨車很危險，一直一直的，反覆著。

堂哥跟大伯之前大吵，離開家去外地工作，不願意跟家裡人聯絡，阿嬤一直很擔心他。年底住院時，醫生要大家做好心理準備，大伯家打了很久的電話，終於把人找回來。他坐了第一班飛機回來，一早就趕到醫院，哭著跟阿嬤道歉，阿嬤那時能記得的，只有堂哥了。 這次回去，堂哥的眼睛一直是腫的，默默地折著蓮花，媽媽說他回來大哭了很久，一直埋怨自己為甚麼不早點回家，為甚麼不多陪陪阿嬤，說著自己有多不孝順，聽到的人眼眶都紅了。原本在醫院的時候還跟阿嬤約好，四月的時候要帶阿嬤去鎮上逛逛，沒想到阿嬤等不了這麼久...。

這次送別幾乎所有親戚都回來了，阿嬤有8個孩子，開枝散葉的，下一代又出生，從母親，到祖母，到曾祖母，在那資源匱乏的時代把孩子拉把長大，真的很了不起。大家都來送她，她心裡應該也很開心，孩子都成家立業，有自己的生活，她可以放心的離開了。

出殯的時候，在靈堂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我想阿嬤應該也在這，她沒有離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我們。

我還記得小時候外公去世，在靈堂我站著跪著好幾個小時，眼眶都是淚水，眼淚收都收不回來。這次阿嬤過世更多的是鼻酸，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總有一天會發生的事情，但就是無法把悲傷抽離，直視死亡的現實。 結束後，家人在整理阿嬤的遺物時，翻出了很多舊照片，有爸媽的結婚照，畢業照，我們出生的照片，甚至還有我爸的前女友....(後來還是丟掉了)，阿嬤都好好的收著。看到這些照片，大家都笑著，分享著小時後發生的趣事，成長的點滴。最後大家把照片分一分，讓親戚們各自帶回家，就像是儀式上象徵分家的碗和筷子，父母離開，孩子也該走自己的路。

我們總說要斷捨離，拋棄讓自己不愉快的一切，會不會我們最後拋棄的是自己。 阿嬤是個不怎麼需要擔心的人，很少聽到她抱怨我們都不回家看她，只會寄來一箱一箱的土產，以前總覺得那一箱箱的食物怎麼也吃不完，抱怨又要每天吃同一道菜，現在也沒辦法去埋怨了。 以前過年討厭回鄉下，羨慕同學總能在年假出國或是跟朋友去旅遊，我們卻得搶機票，跟著一群人返鄉，再折返，浪費時間。現在只覺得為甚麼不趁那時多花點時間認識這塊地方，多陪阿嬤聊聊天，以後，還有理由回去嗎?

阿嬤晚年的生活重心的在祭拜上面，連在病床上都記得祭拜的日子。家裡的櫃子裡，放了多年來阿嬤求來的護身符，很多都放在衣服裡磨的破破的，總是說有一天要一起拿去廟裡化掉，現在都收在盒子裡，就這麼放著。就像是親人，還能繼續活在回憶裡，沒有真的離開。

回家的前一天，吃完晚餐的我抱著我爸撒嬌，說著最近發生的好多事情，好希望自己可以長大一點，足夠去承受壓力和未知，最近身旁的人都在撞牆期，我總感到無能為力，我以為爸爸又會跟我說沒什麼大事情吃飽睡飽就好，沒想到他只是跟我說

不用這麼急著長大，等事情發生每個人都會自己長大的。

逼迫自己成長，其實很疲憊，特別是在自己也不懂如何長大。 小時候總是想快點變成大人，可以買下整間糖果店，長大卻再也不迷戀香甜的味道。 改變總讓人無所適從，時間推著我們前進，不管我們是否準備好， 感謝我的家人，總是在我快墜落時拉我一把， 謝謝他們總是善良，沒有被現實帶走溫暖和愛， 在我看不到的世界裡，也會有活在我記憶裡的人，繼續守護著我們

其實我也很不想長大，沒想到回頭的瞬間，已走在成長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