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05|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古今人物】足利尊氏-人望絕佳的領袖，是英雄還是逆賊？

「國師，將軍是怎麼樣的人？」

「他為人驍勇善戰、無懼生死，從容帶笑來去槍林箭雨，淡泊名利而無所求，得到的賞賜領土一轉手就分給弟弟和部下，大器胸懷深受愛戴。」

國師夢窓疎石對足利尊氏的評價，現代來說就是天塌下來他頂著的好哥哥，年終發紅利的好老闆。

尊氏平日相處率真的有些孩子氣、偶爾粗枝大葉，對自家人全面信任，封賞不多看一眼就交給大家分發，性情豪爽備受家臣部下的尊敬，與穩重耿直的弟弟義直相輔相成。

除了進入狀況時很會打仗外，在戰事碰上膠著時，他會突發悲觀開始考慮切腹，明明能身居高位，卻又煩心權鬥吵著想出家引退，對於這樣莫名其妙又迷糊的上司，反而激發下屬們無法放任不管的情懷，「尊氏大人沒有我們輔佐真的不行，誓死跟隨！」

這樣的人又怎會為獨攬幕府政權，開創室町幕府，不惜和天皇對立？

足利尊氏原是效忠鎌倉幕府的武將，不滿北条氏日漸專橫，決心瓦解150年的鎌倉政權，後醍醐天皇想親政重新洗牌，也在謀劃推翻鎌倉幕府，1333年（正慶2）拉攏尊氏聯手。

足利尊氏最初對天皇十分敬重，領兵踏平鎌倉幕府在京都的根據地，殲滅監視朝廷的六波羅探題，舉兵成功後，天皇對他深表信賴，將名諱尊治的「尊」賜予他。

後醍醐天皇一心徹底消滅武家政權，親政後實施的「建武新政」打壓武士，收回領土歸還貴族公家，對於助他奪權功不可沒的尊氏，天皇提防他坐大，雖有賞賜冊封，並未給予重要官位。

尊氏對此不在意，相較之下足利家執事高師直及弟弟義直等等親信，已在官場位居要職，嶄露頭角。

短短兩年，後醍醐天皇一意孤行實施王權復古，迅速點燃各地武士的怒火，兩人想法背道而馳，尊氏失望想著：「天皇如此罔顧民心的作派，還不如北条氏。」

弟弟直義擅自率先發難，以鎌倉為據點抗命拒絕上京，眼見已有武家政權再現徵兆，天皇近臣新田義貞以「清君側」請求出戰。

尊氏怒回：「你才是出言挑撥君臣關係！」也請求征討奸臣義貞，雙方互不相讓。

最終天皇選擇下旨讓義貞前往討伐，尊氏原本已決意引退出家自證清白，他不出馬，義直及高師直的足利軍被打得節節敗退、狼狽不堪。

「要是弟弟死了，我活著也沒什麼意義。」

重情的尊氏為保護弟弟和部下，難以袖手旁觀，還是領兵千里援救。

結論是哥哥出場收爛攤子，擁有超強人望的尊氏被群情激憤的小夥伴們推上台，再次站上帶頭反叛的位置，與他原本效忠的後醍醐天皇兵刃相見。

1336年（建武3）短短幾個月，尊氏帶領的大軍勢如破竹，長驅直入京都，後醍醐天皇只能撤退比叡山，尊氏沒有半分勝利喜悅，只想盡快恢復和平，於是主動給台階下，向天皇提出談和。

11月2日，天皇同意講和，將三神器交給光嚴天皇，尊氏提出制定武家政權，實際上都是依照弟弟義直的強烈訴求，認為如此一來才能保足利家安泰。

原以為已告一段落，同年12月，後醍醐天皇趁隙逃亡奈良吉野，宣稱交出的神器其實是假的，他在南朝持三神器稱帝，對峙不屈的態度強硬。

尊氏對敵人也格外慈悲寬容，總是想和平圓滿去解決，卻落得兩方不討好的下場，萬萬沒想到亂世中招致二帝並立、分裂南北朝難以收拾的局面。

1338年（曆応元），身處北朝的尊氏擁戴光嚴天皇，建立新的武家政權，開創室町幕府，足利尊氏為初代將軍。

隔年後醍醐天皇在南朝駕崩，他聽聞放聲痛哭，為悼念天皇冥福籌措經費建立天龍寺，並聽從國師建議，以幕府的官船「天龍寺船」重開與中國元朝的貿易通商。

尊氏有段時期陷入消沈、極度後悔發起叛亂，害天皇死前都未能回京，甚至好幾次有出家隱居的念頭，與名字相反，尊氏並非殺伐果斷，也從不下死手。

尊氏有生之年的遺憾，直到孫子足利義滿在位期間，1392年（元中9年/明徳3年）長達58年的南北朝終於達成統一。

時光百年飛逝，1863 年（文久3）幕末時代動盪，尊王思想盛行，足利尊氏逼走天皇的行徑，逐漸成為天下人眼中的逆賊。

伊予國松山藩的三輪田鋼一郎等人潛入等持院，將尊氏、義詮、義滿的木像首級丟到三条河原町曝曬示眾。

明治時期的歷史課本強調後醍醐天皇南朝的正統性，尊氏被安上「逆臣、國賊」大帽子，拖累整個室町時代被時代祭排擠......室町時代表示委屈到不行。

近年歷史重新客觀評價足利尊氏，他並非為一己之私，而是順從民意起兵，直到2007年尊氏得以加入時代祭行列。

有人認為足利尊氏與天皇關係惡劣，血戰到底、不死不休，我看完許多資料認為正好相反。

尊氏對後醍醐天皇最後都懷有敬意，終其一生未捨棄賜予的尊字之名，悼念後醍醐天皇冥福的天龍寺位列五山第一。

大河劇「太平記」真田廣之飾演足利尊氏

1991年的大河劇「太平記」真田廣之詮釋的十分經典，無論是尊氏的忍辱，又或者是悲憫，將人物複雜性演得淋漓盡致。

足利家侍奉的主君北条時宗惡趣味鬥狗，堂堂武家青年被逼著遛大型鬥犬，尊氏被條狗拖著滿場跑、又不能提刀殺了的狼狽，灰頭土臉惹得滿場上大笑，他也只是忍著脾氣不發難，出去一邊包紮，一邊不忘低聲叮囑家臣別千萬讓家裡人知道，徒添擔心。

有一幕尊氏騎在馬上，難過地望向路旁飢寒交迫垂死的百姓們，突然見到他們包圍上來，怨恨目光沈默盯著自己，下一刻發現原來是幻覺，這段處理的高明，用瞬間的幻覺反應尊氏對於戰事厭惡的悲憫，又矛盾地待在那個位置，「只要尊氏大人願意出手，天下大名必定響應，擊敗北条暴政。」武家把他推出來當成打倒北条暴政的希望。

再來是尊氏和楠木正成，從聯手到對立。

「稟報大人，尊氏大人率軍踏平六波羅探題！」

楠木正成困守城中已到存亡危機，聽到這個消息，剛毅肅然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家臣紛紛感歎不愧為武家棟梁守，在外面的北条軍同時收到消息，害怕足利氏從後方包圍而軍心渙散，在楠木正成進擊下潰不成軍。

知道後來結局且看且心酸，足利尊氏和楠木正成這時候追隨後醍醐天皇，堅信能取代腐敗的北条氏打開一道天光，最終兩人分道揚鑣，立場截然不同而兵刃相向。

後醍醐天皇掌握實權，政務改革偏袒公家，無視是武士為他打下的天下，身為武家棟樑的尊氏必需為自己人站出來，相較之下楠木正成的忠義只為天皇而生，縱知會敗還是決意戰死，尊氏敬佩正成為人，勝利時也毫無喜悅的低落。

早川智教授著書『（診斷戰國武將）戦国武将を診る』

日本大学醫學部、早川智教授著書『（診斷戰國武將）戦国武将を診る』論點推測尊氏情緒起伏激烈，前後行徑不一是躁鬱症病徵。

他善戰而情緒激昂，有登高一呼、下面士卒誓死跟隨的氣魄，左右手高師執能迅速理解他要的布局戰略，尊氏的大器寬宏，高師執的冷酷狠勇，兩人互補搭檔戰無不勝。

尊氏處於低潮時，無數次提及想剃髮遁世，幫助後醍醐天皇打敗北条氏，卻對邀功及名利興致缺缺，立刻把政事丟給弟弟直義，抑鬱狀態時便是直義為他扛下諸多外務。

在情勢所逼下反叛後醍醐天皇，聽聞死訊後又痛哭不止、建寺悼念。

他本人能力備受推崇，情緒之所以大起大落，我想多半很心煩旁邊的一群人意見不同整天吵個沒完，總能鬧出亂七八糟的事，不管怎樣還是想說真的太強了！這樣都能靠文獻推理出病症來！（跪著讀完）

等持院尊氏寶筐印塔 2021.2.15攝影

史料『梅松論』立場偏幕府，相對『太平記』則傾向南朝、強調後醍醐天皇的正統，尊氏成為逆賊，百年後才會有高山彥九郎讀完咬牙切齒，衝入等持院破口大罵逆賊，手持刑具鞭打尊氏墓所三百多下。

尊氏寶筐印塔上金剛界四方四佛，北方的不空成就

等持院尊氏寶筐印塔前乍看真的好像他的簽名花押，其實是金剛界四方四佛，刻在正面是北方的「不空成就」。

足利尊氏最初名為高氏，花押是「高」篆書體的變形。今谷明『等持院』（淡交社）

花押流行起自武家、代表自己的簽名記號，通常承襲祖先的花押，加上個人風格變化，一系列研究起來跟家紋一樣有趣，足利尊氏最初名為高氏，花押是「高」篆書體的變形。

引両紋足利二つ引轉自Wikipedia

足利尊氏家紋「二つ引両」據說是「引両」從「引霊」演變而來，以前武家旗幟會在「八幡大菩薩」等神號下畫黑線，祈求武運昌隆。

最早出自軍旗，兩線黑白分明的氣勢強勁，深受當時武將所喜，改良設計成家紋。

夢窓国師評價尊氏的品德，一戰場上的強悍，二對敵人慈悲，三不計較封賞的氣度，足利尊氏對天皇舉兵而在歷史上毀譽參半，但是超高人氣不可思議的領袖魅力，是各家著重分析的重點。

室町幕府初代將軍，也許並非世間所想的英雄或逆賊，回歸人性的重情重義。

【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