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愛得無聲卻深長 ─《臺灣漫遊錄》與《燃燒女子的畫像》

(微雷)

　　讀劉宸君的《我所告訴你關於那座山的一切》時，發現有時不能太仔細閱讀。太仔細讀，會太痛。 　　讀這本《臺灣漫遊錄》，有時候也不能太仔細閱讀。太仔細讀，會太餓。

　　真的是描寫食物相當精彩的小說啊。但為了不要喚醒好不容易哄睡的那隻肚子裡的妖怪，我還是別想食物，想想別的吧。

　　除了吃不到的美食，這本書讓我想起了電影《燃燒女子的畫像》(Portrait de la jeune fille en feu)。看過電影的人，應該都記得電影裡女孩們讀到希臘神話裡奧菲斯(Orpheus)到冥府帶回愛妻尤里迪斯(Eurydice)未果的故事，並且為電影最末尾的那一句「回頭」(retourne-toi)所觸動。

　　那是在十八世紀的歐洲，想如男人成就事業的女畫家瑪麗安與想逃離婚配命運的富家千金艾洛伊，在社會束縛之中找到短短數天抵抗命運的機會。《臺灣漫遊錄》這本書，則把場景待到了日治時期的臺灣，在天皇恩澤之下的南方之島。一邊是年輕 成名的女作家青山千鶴子，另一邊是長袖善舞的本島通譯王千鶴。兩個同樣有突出能力、懷抱對生命的熱情的女性，卻仍得對人生妥協。

「我想成為小千的東風！」*

　　愛是什麼呢？兩個作品間的有著共通的衝突：你想付出的愛，是對方想索討的愛嗎？無論是殖民者、用社會普遍價值評斷世事的旁觀者、甚至同是父權社會下奮力掙扎的女性（青山），任何身分其實都不能替他人決定愛是什麼。也許在理想的無重力世界，人們能大方說愛、大方收愛，馬上手挽起手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現實永遠沒這麼簡單。因此電影裡艾洛伊替奧菲斯的「回頭」找到了另一種解釋，因此書裡小千面對青山蠻橫掏出真心嚷著要扛起她的未來時沉默以對。男人以為女人想怎樣，反抗的女人也以為別的女人想怎麼樣，卻沒有人問：你想要什麼呢？

　　　　畢竟這不是個容易回答的問題。大學老友每年末尾習慣聚會聊天，比起工作甘苦、感情狀態、人生規劃，想講的不想講的都被拷問出來了，卻答不出簡短一句：「你快樂嗎？」

　　突然之間沒有事件前因後果可以述說，答案在語言資訊包裝之下的內心深處，像是一隻蜷縮睡著的貓被迫睜開眼，根本看不清眼前是什麼顏色。這道是非題得在回答申論題後才有答案。回頭看申論題的題目：你想要什麼呢？

　　人生很難，當然可以乾脆參考別人的答案，也可能在找到自己的答案後，發現人生的水流終究得把自己帶往他方。若是如此，那握緊手中僅有的機會，用力付出用力愛，就算僅是短短數天或一年、就算無人知曉無人稱羨，至少是用自己的方式透徹實踐愛了。所以艾洛伊要瑪麗安回頭，穿著美麗嫁衣與愛告別，留下藏在書中的畫；小千沉默卻用心地替青山張羅了各種行程歷史與臺灣美食，然後成為內斂含蓄的人妻。若注定沒有最好人生，至少在被不可違逆的奔流帶往命運前，用一幅畫、用一道接著一道的菜餚，用盡力氣抓緊機會義無反顧地綻放。

*《臺灣漫遊錄》p.266。楊双子作。春山出版。二零二零年四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