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04|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新漢演義-乳母干政】

    小時候教歷史很少提,但鄧太后與漢安帝所面對的時代轉折,幾乎可以說是目前為止東漢最大的衝擊。 鄧太后大體上是一個好皇帝(無誤),面對那樣天災兵禍不斷的時代,她穩住了局勢,拔擢了人才。 這邊用漢文帝來比一下,其實漢景帝還滿廢的,他最大的功績就是平定了七國之亂,為漢武帝消滅諸侯勢力展開集權打開了大門。 ……問題是這場七國之亂就他自找的。 我想說的是,漢景帝這麼廢,也沒讓漢朝崩掉,可漢安帝卻幹出了這等大事。 大家繼續撻伐宦官外戚亂政,但很少有人告訴我們,漢安帝為什麼跟宦官走到一起。 他跟漢和帝不一樣。 漢和帝是聰明的,主動的,為了對抗「母后」集團而重用宦官。 也正因為漢和帝有足夠的才能,所以一開始的名宦鄭眾蔡倫,在史書上並沒有「亂政」的記錄。 漢安帝從頭到尾就是一個二百五。 這樣說有點損人了。 安帝十歲,好學史書,和帝稱之,數見禁中。 這是個讀書人啊。 張衡更在他任內製造了渾天儀……可是沒紅耶。 漢安帝最相信的,並不是學富五車的張衡,而是他的奶媽王聖。 這個沒有知人之明的皇帝,更因此逼死了造紙大師蔡倫。 說真的,他即位的時候虛歲十三,不能算是孩子了。 叔叔漢和帝在這個年紀,都已經跟他爸一起在策動奪權了。 之所以對王聖特別信賴,其實跟鄧太后有關。 漢安帝即位後,前面十二年都是鄧綏稱制。 王聖就跟安帝說,她擔心鄧綏會對安帝不利,找了幾個信得過的宦官,日夜守衛。 年輕的漢安帝自然是感恩戴德。 問題是,後來鄧綏有沒有對漢安帝下手? 沒有。 這情況有點尷尬。 恰好,鄧家當政時,有被責罰的宮女心中不滿,出來舉報說,鄧氏一族確實有過廢帝之議。 若是王聖之前沒有那個鋪陳,漢安帝可能還秉公查個案。 但這一告,所有的線索都串連起來了。 查你妹,漢安帝一個大怒,立刻下旨嚴辦,逼死了鄧氏家族多人。 相對的,王聖跟宦官們的忠心與深思熟慮,更為漢安帝所信任。 然後就是楊震遭遇到的亂政時期了。 而就在楊震過世的六個月後,漢安帝時代這些集團的角力巔峰事件發生了:廢太子。 乳母王聖主導的,是宦官派。 閻皇后的兄弟,是外戚派。 耿太妃的兄弟,則是外屬派。楊震過世後,耿寶登上了大將軍之位。 即使是最弱的派系,耿系目前也威脅到了其他兩家。 廢太子事件,你猜猜是誰跟誰聯手的陰謀? 答案是三家聯合。 若放在西漢,那定是外屬宦官合謀。 偏偏東漢太子,跟皇后之間往往沒有血緣關係。 皇太子越大越聰明,皇后就越沒有變成皇太后掌權的機會。 早在皇太子劉保出生後不久,閻后就派人毒殺了他的生母,以絕後患。 如今這三派合一,整個東漢朝廷哪還有人可以抵抗? 更別說死硬派士人領袖楊震都已經自殺了。 又六個月後,漢安帝於南巡途中不適,在車上病故了。 好這邊是捏造記錄的可能性也頗大,因為整段故事,就是秦始皇本紀。 皇帝死在車上,皇后跟宦官同謀,詐稱皇帝仍在生,只是病篤無法下車。 時為三月天,倒是不用安排鹹魚車陪同。 皇帝座車日夜趕路回返洛陽,花了四天。 抵達後,閻后將一切安排妥當,傍晚發喪,火速掌握政權。 趙高掌握政權,絕對不會忘記的,就是除掉合謀者李斯。 閻太后自然也不是傻的,馬上派人舉發王聖一派禍亂朝政,作威作福。 更言耿寶與王聖等宦官蛇鼠一窩,一並除去。 閻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鞏固了政權。 但有趣的,在前面。 廢太子劉保自幼喪母,交託皇后撫養。 皇后還自己給他餵奶啊? 若是如此,雙方自有三分母子情,也不至於走到廢太子一途。 劉保,也有劉保的乳母。 也有與乳母相親的宦官。 乳母名宋娥,宦官名孫程,時為中黃門,經常因公務之需進出長樂宮。 也就是東漢「后宮」。 上面的事兒,孫程都看在眼裡。 可要他跟上頭的大宦官鬥法?他還沒這本事。 這個時候,閻后為了剷除對手,一古腦把孫程的上官都給掃了,只剩下主管長樂宮的大長秋江京跟中常侍李閏。 兩人見勢頭不對,改而效忠閻后,整日坐立不安,只盼能有機會確保自己在太后派中的地位。 沒人監管著孫程,就這樣過了幾個月。 江京告訴了孫程,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新任的小皇帝病了,藥石罔效。 不日便要關閉宮門,徵召封國王子前來接任。 這是江京出的點子,他正高興著此計一出,往後自己定是閻派大將,難以動搖。 孫程心頭一顫,表面不動聲色,一回頭私下就轉往濟陰王府。 廢太子劉保,此時正是尚未就國的濟陰王。 孫程跟濟陰王府核心官員商議,只待宮門一關,禁軍不得入內,擒住江京閻顯等人,便可撥亂反正。 事甚機密,孫程一共只連絡了十九個人。 十月二十七日,小皇帝駕崩。 閻顯江京立刻上秉太后,應當關閉宮門,隱匿皇帝死訊,以利後事。 閻太后准奏,十一月初,皇宮的大門關上了。 孫程跟幾個宦官,偷偷把其他人接了進來,眾人「涞單衣為誓」。 涞這個字,在古文獻中不常見。 除了指稱河流之外,最多就是范曄會用。 什麼康熙字典,說文解字,也都沒有對其作出解釋。 只有一個地方我看得懂:「涞趾適履」。 這成語很有趣的是,幾乎每個古文引用的時候,第一個字都不同。 有作「刖趾適履」,或「截趾適履」。 基本上可以看作有「割斷」的意思。 割斷單衣有什麼了不起?起誓不是應該割雞頭嗎? 《漢書‧孝宣帝紀》有一記錄:「寬饒為司馬。斷其單衣令短。躬案行士卒。撫循之甚有恩信。」 簡單說,就是一個名叫寬饒的人(姓蓋),很遵守法令。 他當時為衛尉司馬,把自己的單衣截短,親自巡視士卒,很得愛戴。 意思應該是,一般人的單衣都是有下襬,長長的(看看古裝劇大概那樣吧)。 但士兵不行啊。 士兵要著短衣,才方便戰鬥。 孫程等人「涞單衣為誓」,除了共結盟約,還帶有接下來要進入戰鬥的意思。 沒錯,兩天後的夜裡,孫程小隊就在崇德殿前,對皇宮核心官員們發起了突襲。 江京當場被殺,而另一個前朝留下的宦官李閏在這次計畫中本就無功,立馬舉雙手投降。 孫程也正需要一個這樣「大尾」的盟友。 當下挾持了李閏,前去敞開宮門,迎接濟陰王劉保,即刻稱帝。 劉保登上雲台,開始召集百官。 這時,閻顯等人仍在禁中,小黃門樊登建議,應請太后下詔,命禁軍入內平亂。 越騎校尉馮詩應詔而至,二話不說斬殺了前來宣旨的樊登,返回營地鎮守。 越騎營,虎賁營,羽林營,都已經收到新皇帝的命令。 馮詩不笨。 殺一個宦官,不管最終誰輸誰贏,他都有分辯的餘地。 而若是新帝能成,自己更加有功。 光看虎賁羽林二營未至,馮詩知道,自己這一鋪,怕是贏了八成。 同時,衛尉閻景也收到了消息,連忙從外部帶兵來救。 孫程也隨即以新帝名義發出詔令,要尚書們出兵抵抗。 響應不響應,就全看個人了。 有一個名叫郭鎮的尚書,原本臥病在床,收到消息立刻起身前往羽林營,以詔令點軍迎戰閻景。 雙方在南止車門相逢。 「自己人,不要打!」 喊話的是閻家部隊。 郭鎮止住羽林軍,步下馬車,帶了兩個持戟護衛,親自前往去見閻景。 「皇上詔書在此!」郭鎮一抖手,大喝道。 閻景在馬車上一聲怒罵:「詔個屁!」拔刀就擲向郭鎮。 郭鎮早有準備,一個迴身閃過,更抽出佩劍。 「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 郭鎮一手擊劍術甚是了得,眨眼間,佩劍脫手飛出,正中閻景。 但到底病中無力,閻景又身披冑甲,這一劍自是傷他不得。 饒是如此,閻景的身子還是一晃,一個踉蹌,便從馬車上跌落下來。 郭鎮的兩名侍衛更不打話,一左一右箭步上前,雙戟一叉,便制住了閻景。 「逆賊已擒,降者無罪!」 郭鎮一喊,羽林軍登時響應,更排好方陣以待。 閻景部隊看這局勢,頓時匡啷匡啷,棄兵投降。 夜晚過去,旭日東昇之時,劉保終於成了名符其實的皇帝:漢順帝。 中間那個兩百日小皇帝,劉保不讓他入宗廟,但封北鄉侯。 而東漢的政權,也不過就是從一個奶媽配宦官,轉入了新一代的奶媽配宦官。 滅了閻氏外戚,換來的也就只是下一代梁氏外戚。 那將是東漢大將軍中,臭名最昭著的時刻。 這些皇帝乳母本是宮女,其實西漢也有同樣的制度。 但為什麼以前不會產生這樣的事變呢? 很大原因就是,過去的皇太子,是皇后的親兒子。 奶媽再親,娘的話還是要聽。 而東漢不是。 東漢的皇后,非但不是太子之母。 幾代下來,更滿滿的「太后=皇帝殺母仇人」的戲碼。 說東漢皇帝多傀儡,那其實太過頭。 真實的情況,仍是應該說,所謂的外戚宦官之爭,到底是皇帝與太后之間的權力戰爭。 劉秀理想中的「母儀天下」,終究不是每個人做得到的。 西周的禮法,迎來了春秋戰國。 東漢的道德,換來魏晉南北朝。 天下大勢的分合,根本或許還是來自「人心所追求的自由」。 與追求安穩之間的變化。 跟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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