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19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2021金馬影展】後疫情時代的電影筆記 ── 《電影的故事:新世代》|影評

作為今年金馬影展開幕後個人看的第一部電影,《電影的故事:新世代》完完全全滿足了一個影癡對電影的渴望和珍愛,解釋了為什麼總有一群人甘願榨乾一天二十四小時,把大半生活置放近那個巨大的黑盒子裡,和陌生的一群人享受最「親密」的時刻,一起拊掌大笑;一起默默流淚;一同如進入一個共享的「夢境」,體驗一回自己沒有活過的人生。這部電影感動人之處在於其不說教、不過度掉書袋子、不以啟發芸芸眾生的高姿態面對觀眾,導演反而如與觀眾一同「買票入座」,同以謙卑之姿面對大螢幕、面對電影,熱烈地說出其心中每一部電影不同的故事,每一個關於這個新世代的物語。
楊德昌的《一一》中云: 「電影的發明使我們的人生延長了三倍,因為我們在裡面獲得了至少兩倍不同的人生經驗。」
COUSINS的這部電影即體現此精神,他將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生壓密,裝入自己這將近三小時的電影裡,觀影過程我們就像不斷地「解壓縮」一般,細細咀嚼、品味不同電影裡各異的生命的滋味,有的已存在我們的記憶庫,能輕易下嚥而品得細膩的美味;有的是觸動味蕾與記憶體的新體驗;有的難免難以輕鬆下嚥,有些澀口⋯⋯然不論如何,它們都在解壓縮後無盡綿延於黑盒子中、於萬千影迷的心中,光是使人想起電影的無限性這點,《電影的故事:新世代》就在這後疫情時代,人們觀影方式和與影像的距離劇烈變動後,予人安慰和難以言喻的感動。
◆◇◆

⟢《華麗之墓》:燈管中迷離醉人的電影夢 ⟣
如泰國導演阿比查邦(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的電影《華麗之墓》(Cemetery of Splendor),看電影即是如此奇幻的入夢經歷,我們闔上雙眼來到另一個世界,再張開雙眼,恍惚映入眼簾的是「真實的虛構」,所有的電影都存在虛構表現,即便是紀實影音,都存在創作者的切入和敘事角度,但電影作為現實與虛構的媒介,瓦解了時序;重塑空間形貌;也模糊了夢與實,就像《華麗之墓》中發散光芒的燈管,迷離醉人,將不同的現實人生和虛幻夢境串連、交融,那正是COUSINS強調的「觀影」作為「入夢」的意義。因而在《電影的故事:新世代》中,我們不斷看見COUSINS用人們闔眼睜眼的畫面串接一部部電影,引領我們跟著他走入一段又一段的夢境,在虛實模糊的交界處探詢生命不同面向的意義。
《華麗之墓》中的夢境燈管
◆◇◆

⟢ 進站後未曾停駛的火車 ⟣
除以闔眼入夢作為串接主題,導演亦巧妙地以諸多火車行駛的畫面串場,不難使人聯想到世上第一部公開放映的電影《火車進站》(The Arrival of a Train),COUSINS論述不同電影的銜接,火車行駛在不同地方,帶領我們進入世界各站,每一段畫面短而生動,不同形貌的火車、不同的沿途風景,不變的是始終動態前行的車身,如同電影生生不息的綿延廣袤的時空,乃是動態的開展,是沒有終站的旅途。
《火車進站》The Arrival of a Train (1896)
◆◇◆

⟢ 情緒出口,情感淨化 ⟣
COUSINS從離我們最近,最普遍、紅極一時的兩段電影片段開首——《小丑》(Joker)的階梯之舞和《冰雪奇緣》(Frozen)主題曲,兩者都是壓抑情緒的釋放,一個是人心惡之華,被社會教條和道德風尚禁錮;另一個是被限制的自我力量、被冰封的本我(Id)。《小丑》電影發行後,大批年輕人前往那段階梯朝聖,如同片中小丑引起的群眾追隨,在電影以外的現實世界似乎也鼓動著人心;而「Let it Go」一段畫面則風靡兒童社群,幾乎所有女孩都想成為Elsa,他們想高唱自我、甩開原則,構建自己的異想天地。一個血腥與暴力強烈的驚悚片和一個普遍級的兒童動畫兩相比較,原來二十一世紀最為人播放的兩個電影片段本質竟是相同的,它們都替人們壓抑的情緒找到釋放的出口,如同亞里斯多德論悲劇的作用,我想電影亦如是,乃是情感的淨化(catharsis)。
《小丑》階梯之舞一幕
《冰雪奇緣》主題曲 “Let it Go” 一幕
◆◇◆

⟢ 電影本質的美好 ⟣
接著COUSINS從動作片、歌舞片、紀錄片等類型談起,再談及電影的不同主題,一部與一部之間圓融滑順的切換,幾乎全無冷場,從票房極好的商業巨片;到可能是你首次聽聞的冷門紀錄片;到不朽流傳的時代經典電影;到使全影廳會心一笑的臺灣電影⋯⋯COUSINS無一不觸碰,或許不免有些博雜、偶爾凌亂,卻使得他的旁白如一本厚厚的電影教科書每頁空白處上的筆記,好似生怕來不及記下所有感思,來不及在三小時內傾盡自己對電影的熱愛。本片後半段的敘事節奏加快,提及的電影數量更多,難免有些地方如蜻蜓點水般帶過,深度不足,然這正也體現了觀影的人們心中存在的焦慮,焦慮自己終其一生無法看盡任世上千萬分之一的電影,越接觸地多,觀影的數量越龐大,就越感到不足和渺小,於是我們偶爾感到慌亂,囫圇吞棗地只為下嚥更多電影,只為把觀影範圍擴大,卻忘了電影本質帶給自己的快樂,那不是數量上的多寡;也不是專業知識的記誦,而是在幾百分鐘的影像裡,有那麼一刻共鳴,有那麼一個片段和自己產生連結,才是電影最大的魅力。而在那些過快的闡釋和餵予後,《電影的故事:新世代》仍以其真摯提醒了我們,從慌忙的焦慮裡歸返這份原初的感動。
《電影的故事:新世代》導演Mark COUSINS
◆◇◆

⟢ 《花都魅影》:模糊虛實邊界 ⟣
本片中提及的另一個重要電影片段是《花都魅影》(Holy Motors)片首,導演李歐卡霍身著睡袍,走下床榻,夢遊般劃破森林場景的牆面,走入另一個空間的電影院中,彷如示意著要帶領觀眾進入他的電影世界。與前提及的《華麗之墓》做連結,先後提及此兩部電影,COUSINS似乎不斷提醒觀眾,電影的虛和現實世界的實之交互作用,如《華麗之墓》現實片段和夢境片段的溶接(dissolve)剪輯手法;如《花都魅影》突破的森林之牆,電影、夢和現的邊界是模糊的,是可以輕易瓦解的,我想這正如電影介入我們的生活一般,電影它從不是被禁錮於螢幕裡的陌生物,反而是在生活各處流動的藝術,正如我們在某個電影角色中找到一部分的自己;或如我們在某段虛構的情節裡看見生活;又如在五光十色的螢幕前我們看透世間百態,打從電影被發明以來,它就如那列火車,衝破了平面的螢幕,駛入人的生命裡。如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說的:
Everything I learned, I learned from the movies.
從我們愛上電影那一刻起,它就與生活密不可分。
《花都魅影》開首導演李歐卡霍推開森林場景的牆
◆◇◆

⟢ 黑盒子中點亮希望的光束 ⟣
除眾多電影片段,本片中亦穿插許多電影院、電影資料庫的畫面,看見空曠而巨大的黑盒子,緊密排列的座位向上延伸,至那束神奇的光,清晰可見光束流經處懸浮著埃塵,彷如萬物生命樣態的凝結,最後收束、灑落而成螢幕上的影像,電影真真切切在黑暗中點亮希望,照明了不同的生命原質。
《電影的故事:新世代》無疑是獻給電影、獻給愛電影的人的一封情書,後設地以電影論電影,卻不淪為教育宣傳片,畫外音的字字句句都流露導演對電影的熱愛,它不是老生常談經典中的經典,而是專論二十一世紀延展、開拓的電影語言(extended movie language),所以它新鮮、不過時,擲地有聲地與我們所處的時代共鳴。於後疫情時代電影產業重新被塑形時,導演以他私密、同時亦具普遍情感的「電影筆記」,讓我們看見電影所有可能的形貌,在時空中動態開展。
《電影的故事:新世代》劇照
《電影的故事:新世代》
線上看:金馬影展線上影院《電影的故事:新世代》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