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我生的那日
和說懷了男胎的那夜都滅沒。
願那日變為黑暗;
願上帝不從上面尋找它;
願亮光不照於其上。
願黑暗和死蔭索取那日;
願密雲停在其上;
願日蝕恐嚇它。
願那夜被幽暗奪取,
不在年中的日子同樂,
也不入月中的數目。
1.
當一個人跟你說:「我不想活了;我覺得我的生命沒有滋味,沒有意義。」你會怎麼回答他?這是一個非常難的問題。
如果你要回答約伯這個問題,就比較簡單;因為《約伯記》中的約伯是個堅定的猶太教徒,恪守「不可殺人」的法令,也包括不可殺死自己。所以,不論你對他說什麼,或是對他保持沉默,掉頭就走,裝作你從來不認識這個朋友,也可以很安心;因為即使他因此受到打擊,卻不會跑去自殺。
但痛苦還是痛苦。約伯茫然的看著,現在;每一天都在重複著的現在。他失去了所有兒女;不是不和、爭吵,然後離家,有一天可能還會再回來——而是全部都死去了。約伯茫然的看著眼前的東西,望著天空。但是他的上帝——如果真的有的話——卻沉默著,沒有出聲,連一隻手指都不肯動。
約伯還剩下什麼呢?除了詛咒自己的生命,他還能做什麼呢?於是,作者藉著約伯之口,寫出了希伯來文化中最驚心動魄的詩篇之一,也就是約伯記第3章:〈願我生的那日,和說懷了男胎的那夜都滅沒〉。
2.
在古希伯來文化中,《約伯記》可說是非常大膽的作品:因為它激進的質疑上帝的正義。約伯憑藉的是自己的經歷、自己的痛苦:有誰能否定這是真的呢?正在受苦的這個人,這個「我」,即便想逃離痛苦,卻不得不承認這是真的。那麼,上帝在哪裡呢?
在這個沒有神的世界(如果神不存在的話),或是神拋棄了我們的世界(如果有神存在的話),即使虔誠如希伯來人,也必須在自己的經歷中,另尋出路。約伯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的母親哪,我有禍了!因你生我作為遍地相爭相競的人。我素來沒有借貸與人,人也沒有借貸與我,人人卻都咒罵我。
後來的版本考據家猜測:先知耶利米在絕望中所做的獨白,或許影響了《約伯記》的作者,讓他敢更大膽、更率直、更深切的表達自己的想法。不過,耶利米所遭遇的,並不是像約伯所遇到的那般無可挽回:雖然很可能失敗,卻仍有著一絲希望。
耶利米除了宗教上的先知外,也作為人們道德與生活的譴責者而生存:這樣的角色當然不會受他的同胞歡迎。但我們退一百步來說:至少耶利米並不使用暴力對待任何人,但他卻遭到恐嚇、逮捕、監禁和生命威脅。除去身體的危險外,他所站立的位置也是非常孤寂。從他的獨白說:「我的母親哪,我有禍了!因你生我作為遍地相爭相競的人」,卻把這段話也口授給他的弟子來看:我們或許可以猜測,此刻他的父母已經過世了。那麼他的處境就更孤獨了。
上主說:「我必要堅固你,使你得好處。災禍苦難臨到的時候,我必要使仇敵央求你。」
上主啊,你是知道的;
求你記念我,眷顧我,
向逼迫我的人為我報仇;
不要向他們忍怒取我的命,
要知道我為你的緣故受了凌辱。
接下來,當耶利米在敘述自己的生命時,又加入另一群角色:仇敵。他用了一個對我們來說可怕又有吸引力的字眼:「報仇」;他渴望自己所受的苦在仇敵身上得報。這是什麼意思呢?在最直接、最字面的意思以外,我們還可以注意到:他說,「不要向他們忍怒取我的命」。耶利米為了自己的生命而報仇,而不僅僅是出自憤怒與憎恨。並且,他把報仇的事交給祈禱,交給在世界上總是沉默的上帝,阻斷了自己為自己報仇的機會。詩人以上帝之口說:「災禍苦難臨到的時候,我必要使仇敵央求你。」這與其說是仇恨的吶喊,倒不如說是,渴望有一天再與族人和好的呼喚。
在一小段描述(16-17節)後,耶利米再次回到自己的現實,為自己沒有出路與希望的現況哭泣。
我的痛苦為何長久不止呢?
我的傷痕為何無法醫治、不能痊癒呢?
難道你待我有詭詐,像流乾的河道嗎?
在這個時候,耶利米又把仇敵排除了:雖然實際攻擊他、帶給他痛苦和傷痕的是現世的仇敵,但是對耶利米來說,這是他的上帝待他不公、不信守承諾的問題。藉著不信守承諾的上帝,耶利米再度把自己憎恨的箭矢,從自己的族人身上轉移了。即使是從傳教的角度來看,耶利米的仇敵也是他極力渴望爭取的人,他無法既長久的憎恨他們,又堅持他所選擇的先知道路。「他們必歸向你,你卻不可歸向他們。」
上主如此說:你若歸回,
我就將你再帶來,
使你站在我面前;
你若將寶貴的和下賤的分別出來,
你就可以當作我的口。
他們必歸向你,
你卻不可歸向他們。
我必使你向這百姓成為堅固的銅牆;
他們必攻擊你,卻不能勝你;
因我與你同在,要拯救你,搭救你。
這是上主說的。
我必搭救你脫離惡人的手,
救贖你脫離強暴人的手。
在這首詩的最後,我們得到了一個被保護的承諾:「我必搭救你脫離惡人的手,救贖你脫離強暴人的手。」但是,不論是耶利米也好,約伯也好,經歷了這麼長久的失望之後,我們還能多信賴這份承諾?不過,耶利米卻已經選定了這條生存之道,忍受種種痛苦而前進。他試圖永遠站穩在心目中的正義之上,卻也永遠開放著,等待著其他人歸回。
3. 我努力的去看風景,看周遭的一切,可是再也不會覺得它們美麗。我提起筆,將一些事記錄下來;把它們隔著遠遠的,不會影響到我。這樣,我才感到安心,阻絕了害怕;我好像還能感到有一些愉悅,一些希望。
我什麼時候才能把你忘掉呢?能安全的談到你,把我們的回憶,當成快樂而值得懷念的日子。可是現在只剩下我了。每天都過著;我絕對渴望活下去,但也不渴望活下去。時間每分每秒都在過;但它們除了更多的遺憾,再也沒有增加什麼。
我常常責怪上帝,如果祂真的存在的話。為什麼讓我們誕生?又為什麼拋棄我們。如果,沒有上帝,世界是來自某種神祕的物質;而這種神祕卻不打算呼喚我們永生,或復活。那我說:你去找別人吧。你讓他們出生,再死去吧。你把我們的生命還給我們,讓我們永遠待在虛無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