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5/12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僵化的左右鬥爭:美國示威的壓迫與反撲

疫情之後,弗洛依德事件成了思潮的新擂台,既在歐美喚起久違的示威場面,也令無數陣營相互撕裂、結合,往復之間,既有白左與保守的碰撞,也充塞政治正確的再扣問。如今,針對歷史的檢討之風悄然颳起,偉人雕像一一倒下,各國的本土視角也互有激盪。
隨着事件演變日趨激烈,經濟、政治、階級、種族話語逐一上場,有關人類苦難的解答,向來沒有標準答案。弗洛伊德之死,未必成為某個時代的起點與終點,卻必然是段值得銘記的歷史。《香港01》為此準備七篇系列文章,此為第一篇。
自從1968年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遇刺後,美國便鮮有今日這般規模的示威。回顧52年前的事發脈絡,彼時美國黑人失業率高達30%,加上遇刺這條導火線,最終導致革命之火在全美蔓延。
然而現下的「Black Lives Matter」(BLM)騷亂雖也起於種族情緒,卻在各種元素的推波助瀾下,朝向意外的彼岸狂奔。首先是數字時代的媒體崛起,將白人警察跪頸弗洛伊德(George Floyd)致死的完整畫面全球播送,導致示威浪潮衝破國界,幾乎襲捲歐美全境,頗有當年越戰影像激發全球左派上街的既視感。
此外當今騷亂的思潮力道已與政治正確相結合,上升至歷史清算層面。綜觀示威的初始要求,大抵圍繞在反警暴、消弭種族歧視、改善階級不平等上,看似是2013年便有的BLM運動之延伸,結果卻遠比其激烈。此次人們不僅推倒了沾染殖民色彩的偉人雕像,更下架涉嫌種族歧視的影視作品,甚至檢討起「黑名單」(Blacklist)等詞彙之存續。
物極必反,上述舉措在跨越某道邊界時,也點燃了保守派怒火,漸失風行草偃之態。如今人們口中的BLM恰似拋於掌中的硬幣,一面是撥亂反正的歷史檢討,一面是矯枉過正的進步霸權,往復爭辯下,左右對立重浮水面。
被視為「退步」的左派
BLM發展至今,不僅襲捲西方「偉人」的歷史定位,也引發針對藝文作品的「文化清洗」,例如《亂世佳人》便因「美化蓄奴制」遭到下架。而也約從此刻起,沉默已久的右派開始反撲,在倒下的雕像群中發出怒吼。其一來認為BLM運動矯枉過正,簡直將黑人奉為至高無上、不容冒犯的存在;二來批判BLM運動將某些黑人個體的悲慘處境,錯誤歸結到廣大白人與社會結構上,卻全然不檢討黑人自身責任。
倘若抽離BLM脈絡,上述思維其實似曾相識。2015年,英國社會活動家馬基德・納瓦茲(Maajid Nawaz)便以「退步左派」(Regressive Left)一詞,形容某些自詡尊重多元價值、奉行文化相對主義的左派知識分子,認為其只看見保守主義的缺陷,卻無視伊斯蘭對個人自由的侵害;只譴責伊拉克戰爭等國家暴力,卻避談穆斯林對歐美平民的聖戰恐攻。
此詞一出,隨即受到西方右派知識分子的大量引用,成為炙手可熱的流行語。雖說「退步左派」的原始用意,在於譴責某些左派對伊斯蘭的浪漫化論述,以及名為尊重、實則裹藏東方主義的虛偽包容;但在人們廣泛使用後,其指涉範圍逐漸擴大,如今已是右派對左派進行無差別攻擊的常見術語。
上述角色轉換歷程,恰似中文語境裏的「白左」,此詞原本意指白人中的共產主義者,卻在引用語境發生變化後,演化出「無知自由派」的意涵;無獨有偶,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上,特朗普(Donald Trump)陣營的支持者也發明新詞「Lunatic Libtards」(癡線的自由派弱智),用以暗諷希拉里(Hillary Clinton)的支持者。
從口出退步左派、白左、Libtard到質疑BLM,上述現象展演了思潮對峙,即右派受自由左派的政治正確壓抑多年後,屢屢奮起的間歇性爆發。托尼・朱特:投身基布茲的經歷,使我對新左派的狂潮持懷疑態度
教條化的政治正確
「政治正確」(Political Correctness)的歷史並不長,此一概念最早出現在1970年代,為平權運動與左派學運的產物,提倡平等待人、保障少數,並在20世紀的後30年內,由西方政黨政治的遊戲規則,擴散為社會整體的道德共識。
然而,在選舉動員的催化下,某些話語成了摧毀選情的政治禁忌,「政治正確」因此漸淪教條主義禁臠,墜入了極端深淵,最後不僅摧毀平等主義的核心理念,也為社會對立埋下伏筆。
近20年來,自由左派的政治正確成了話語霸權,並以鋭不可擋之姿,襲捲了政治、媒體與知識界。綜觀如今西方社會,但凡議題涉及性別、族裔、信仰與難民,往往可見左派以「尊重多元」、「進步價值」等理由,要求右派不得發言,並將許多不同己見者,貼上種族主義、性別歧視、仇外、恐同、恐伊斯蘭等標籤。
然而,在這段近似整風的過程中,被貼上標籤者所要承受的重負,往往超出標籤本身,許多人恐懼網絡圍剿,乾脆一言不發;有些人因遭斷章取義,被迫承受莫須有的罵名;少數人則因此失去安身立命的工作。
自由左派的政治正確雖以平等為願景,也確實將人類整體帶往解放方向,然而其實踐過程卻重複許多共產政體、甚至是法西斯政權的邏輯:在邁向幸福之路上築起新的壓迫高牆。如今幸福之路或許未竟,但高牆顯然已是某些右派群體的革命目標。
右派的復甦
從難民危機到反對BLM,右派近年聲勢漸起,背後原因除有對左派政治正確霸權的反動,也藴含了對西方結構性危機的焦慮。
在過去30年的全球化進程內,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崛起,西方被迫面對自己漸失話語權的事實。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後,西方民眾的文明自信更是日益低落,歐洲整體除德國等少數國家外,大多沒能跟上信息產業革命的隊伍,經濟也難有起飛契機,成了名副其實的「老歐洲」;美國也沒能維持冷戰後一超獨霸優勢,反而深陷中東反恐戰爭泥淖,平白損耗自身的軟硬實力。
除此之外,全球化帶來的財富增長加劇階級分化,促成金融、信息產業等新技術權貴崛起,反觀勞工與中產階級的絕對收入水平卻持續下降。放眼西方,一般民眾除肩負就業、教育、住房、醫療和養老的重擔外,還得面對高失業率、治安惡化、政治腐敗等沮喪日常,2010年起又因阿拉伯之春湧入大量中東難民,讓社會的不安與憤努上升到全新高度。
首先,難民抵達歐洲後,能享有醫療、住宿與教育補助,無形中會激發本地居民的相對剝奪感;殊異的文化傳統、生活習慣,也讓雙方摩擦漸生。此外近幾十年來,西方與伊斯蘭世界衝突加劇,歐美各國屢遭恐襲,從紐約、柏林、倫敦到巴黎,各大資本主義的心臟地帶先後淪陷,此般情狀又恰與難民潮相重迭,西方民眾的安全焦慮已然逼近臨界點。
然而面對上述經濟、政治與文化危機,西方的傳統政治精英普遍沒能作出有力回應,不論是調整社會再分配,或是緩解國內的安全與文化焦慮,精英的麻木無能只能不斷替右派論述添柴加火,使其茁壯為跨越國界的思潮運動,最終促成了右派領導人崛起。而後者為求選票,又會不斷訴諸極右政見,由此導致政治論述的對立與極化。
綜觀如今的BLM發展,右派雖有反抗,卻是少數;左派雖受挑戰,依舊不斷前行,但雙方互動恰似馬蒂斯(Henri Matisse)筆下油彩,色彩鮮明而不互容。左右鬥爭歷史漫長,也各有正當性,但如今雙方自陷極化議程、互貼標籤,不僅模糊焦點,也無助解決人類最現實的困境與危機。長此以往,終究是政治口水解不了生存之渴。
原文網址:
2020.6.17
【白左的怒與火・一】僵化的左右鬥爭:美國示威的壓迫與反撲 | 香港01 https://www.hk01.com/sns/article/4868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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