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上老三,可說是我人生的轉戾點。雖然之前經歷了在廁所裡親眼看見無緣的、紅紅的、一坨的老二胚胎的痛,心悸猶存卻仍打算和肚裡的老三說再見,孰料在醫院裡照完心電圖、量完血壓、上了台子後卻和老公兩人抱頭痛哭,戲劇性的轉折決定勇敢地生下老三,名符其實的愛無畏。自此而後,充腦的母愛開始讓我失去理智,加上婆婆在我懷孕期間摔倒、開刀,老二因此臨時要轉手交給一個完全不熟的保母,天天哭鬧不要去的老二、肚裡無時無刻不在踢的老三,讓我想起之前哭著不讓我去上班的老大,當時心中暗暗默許跟孩子請求,孩子請等我,我還沒準備好,還不知道怎麼全心陪你照顧你,種種前因後果,讓我萌起了請育嬰假的念頭。
帶著主管職請育嬰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工作找人代理兩年,主管不在兩年,怎麼想都是很大的問題,但無限大的母愛沖昏了頭堅定的請假的意念,承蒙主管厚愛最終得到的同意,就進入了一個以為明亮卻是完全黑暗的不堪狀態。
我以為我愛小孩,進入全職婦女的門才知道,天啊,簡直是鬼門關,不曾有全職帶小孩的經驗,卻一口氣要面對三個幼兒,家中又完全沒有可以支援的人,以前習慣天天光鮮亮的出門工作衝刺、表現,現在天天窩在家裡浸泡在尿布、擦屁股、吐奶、髒地板、髒被單、衣服、髒飯碗、嬰幼兒洗澡、哄睡、買菜、煮飯……身心俱疲!加上幾個壓垮人的稻草情境,例如:隊友買了吐司機後丟下一句,你每天在家怎麼不做一條?隊友回家終於可以跟人好好說人話時,講了孩子的不受控制不受教,得到一句:每天講這個,哈。背著老三、牽著老二去菜市場買菜,路旁一個阿桑說:哎呦,這麼熱,怎麼不幫孩子撐把傘?真想問問她,我一手提菜、一手牽孩子,你來幫我撐傘嗎?早上忙完一輪家事後,為讓孩子運動一下,中午好入睡,讓老三坐上推車、牽著老二,準備好水瓶、毛巾、點心、帽子、尿布,10點多往公園出發,路旁的阿桑說,哎呦,太晚了啦,要早一點去啦…….線上的朋友說,下午4點再帶小孩去啦……喂,我4點還有個老大要接,三個小孩要吃點心,然後我還要準備煮晚餐。常常覺得那些傍晚可以帶孩子去公園的媽媽,家裡一定都有個婆婆媽媽,幫忙煮晚餐吧。可是還有專家說的很重要的陪讀、戒吼……我都還沒做到……
排山倒海而來的種種狀況、處理不來的不適應、種種壓力,於是生了一場大病,看著還在喝母奶的老三、看著受創又不受控的老二、看著小小年紀就被迫要很懂事很成熟的老大、看著完全還單身心態跟本就是偽父親的老公,我怎麼能夠?怎麼能夠在這時候生病?完全沒有生病的資本啊?
生病治療過程的苦,千言萬語尚且不知道怎麼一一釐清道盡,只知道在抱頭痛哭之後,充滿信心地告訴老大,媽媽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名,這個疾病有70%的存活治癒率,相信媽媽,一樣會是第一名的。然而,在經歷了已經忘了第幾次的化療後,一度撐不下去,趴在桌上吃著完全吃不出味道的餐點;也曾經因為白血球數量過低而差點要中斷療程;也曾在每天早晨運動的林間步道中,沮喪失控地張開雙手對著太陽大喊:「太陽啊,請你救救我吧。」根本已經失去一開始的對抗病魔的自信,接下來卻還有放射治療等著。忘了到底幾次化療幾次放療,感謝老天,我活了下來了。
2年的育嬰假,卻有一年在做治療,療程結束後,育嬰假剛好也結束,只能乖乖復職回到職場。當時工作不輕鬆,主管職的壓力實在難以準時下班,留在辦公室工作心裡牽掛著家庭要接手照顧幼兒、煮晚餐,冰箱中也不知道有沒有食材可以張羅出一頓飯餵飽一家人,只能帶著工作既愧疚又倉促的離開辦公室奔回家中,投入另一場照料家務、照顧幼小的孩兒、工作訊息又一直傳來等著你決定下指示一干人等等著處理下一步的戰爭中。
偏偏此時的身體狀況還處在高度危險期,需要早睡早起每天運動,才能確保做好自己該做的本分,一旦身體出現變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實在是天意,而非自己的怠惰不注意不肯努力等,無法歸咎於自己。
怎麼消化得了?怎麼應付得來?有支援嗎?看看身邊的人,覺得自己上班很累了,在家還會幫忙煮飯已經是好棒棒了,我還能怎麼開口跟他說?錢,我賺得比你多,為什麼家事,我還要做得比你多?你好棒棒,那我呢?不公平!但,能講嗎?心裡堆積著不滿、不開心。
錯綜複雜的原因加在一起,旁邊正好有朋友鼓吹著離職找自己,於是鼓起勇氣跟隊友說要離職,隊友意外爽快地同意,(哈,只是我為什麼要取得他的同意?)於是就這麼離開了當時的我並不知道自己有多熱愛的職場。
為了給自己充份的理由,可以在平常的日子裡偶爾離開家庭拋棄孩子,於是報考了進修學位,後來幸運的考上,得以在每週擁有一段不長但很完整的自我時光和空間。
全職在家,我慢慢的修復了自己的身體、強壯了自己的心靈狀態、健全了婚姻與家庭,中間許多的體悟,尚待慢慢道來。看著兩兩相像的四人組,是我不足為外人道的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