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子〉狗醫生和小孩醫生

不知道是天氣熱，還是前陣子過於忙碌的後遺症，這陣子一到假日只想待在家裡做家事和追劇看綜藝。每當我懶洋洋地攤在椅子上划手機，偶然對上賈思期待的眼神，我都有股罪惡感。反省僅止於反省，星期天下午我依然不太想出門，然而我覺得再繼續軟爛下去實在太虛耗光陰，終於趕在尚有陽光又不會太熱的下午四點，載著小夥伴去附近山坡的環山步道散個步。

這是夏至前的最後一個週日，熱力四射的晚春陽光被樹林擋下，暖風被樹葉過濾成陣陣乾燥舒爽，賈思步伐輕快，遇到上下台階還不顧自己短腿，一路上都是輕快的兔子跳，好似快活得不得了。隔著口罩呼吸不了什麼新鮮空氣，因為環山步道滿滿是人，我有點不適應這種人群密度，和賈思想再多走兩下的心情相反，我只想快點結束散步趕快回家。

繞了一圈終於來到散步尾聲，不知道小夥伴是累了還是拒絕回家，牠不斷停下來嗅聞，我則跟著慢下腳步盯著牠看著。

突然聽見「用眼睛看就好了，別摸狗狗」，我才注意到原來有位小男孩想伸手摸賈思。說話的人是小男孩的媽媽，她守在小男孩身邊，手上拿著一個沒開封的尿布；而小男孩約五六歲，瘦瘦的，伸向賈思的手指動作緩慢且僵硬，眼睛看向賈思方向卻一語不發。

「你想摸狗狗嗎？」我問。 小男孩維持動作卻一語不發，我補充說明：「可以摸哦，牠很喜歡人。」 接著我蹲在賈思身邊，讓小男孩視線高度和我一致。小男孩側著頭避開我的視線，手緩緩伸往我們的方向，接著往我手臂輕輕摸了一把。 哎呀，我被吃豆腐了，我咯咯笑著。

「你不是要摸狗狗嗎？怎麼是摸阿姨？」小男孩媽媽話裡沒有責備，因為知道我想讓小男孩和賈思互動的善意。 從外觀上判斷，這名小男孩可能在肢體發展或智力上有些障礙，因此他的媽媽緊緊守著他，怕他受傷、也怕他不知道怎麼接觸人群、也怕別人不理解他，所以才會一開始就出聲阻止他探索這個世界。而這也是我主動向小男孩釋出善意的原因之一，我想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不會永遠拒絕他。再說了，不管這名小男孩有多特別，台灣教育一向缺乏生命教育，讓小朋友與狗狗互動也算是很重要的學習。

或許他不協調的肢體沒辦法照著心意。我想。 我把原本抓住我的小手輕輕拉向賈思，讓他自己決定要不要摸賈思。我看到他用僵硬的手指輕輕抓了一下賈思的毛茸茸耳朵，賈思當然一點也不在意，但小男孩的眉眼立刻流露出感到新奇的神情。 哎呀，這孩子好可愛。 就算他戴著口罩，我也看出他單純且直接的反應。

我突然想起「狗醫生」這個詞。 我聽說有些機構訓練個性溫和的小狗，讓牠們和精神疾病患者、兒童、老人甚至是受刑人互動，有助於心理或情緒上的穩定。親人的賈思可能也蠻有潛力的，光是不排斥小男孩這點，就已經讓小男孩原先呆滯的表情融化。

「要摸看看身體嗎？」我伸手摸著賈思的身體，示範給他看。 他伸過來的手停在半空中，看起來不是想摸賈思，所以我也把我的手伸向他。原本以為小男孩想碰我的手，結果他直接跟我十指交扣。因為出乎意料，所以我忍不住噴笑。我知道他沒有惡意，也知道他腦裡對於「十指交扣」沒有建立約定成俗的社會意義，他只是在探索，所以我一點也不排斥，甚至覺得有點療癒。

除了上班、買東西、視訊電話，今年疫情以來我已經很久沒有碰觸到人類了。這個謎樣的十指交扣，讓我體會到原來再怎麼內向如我，也需要「身體親密」。

小男孩還是繼續避開我的視線，而賈思有點不耐煩想離開了。我慢慢收回我的手，再問一次他想不想摸狗狗，他繼續僵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我站起身，舉起手向他們揮了揮，小男孩的媽媽看懂了，於是跟小男孩說：「來，跟阿姨拜拜。」 小男孩聽懂媽媽的指令，所以舉起手跟我揮了揮。我一站起身，賈思又忍不住把我拉走了，立刻與他們母子分道揚鑣。

惋惜假日一下子就要結束，馬上又要迎來Monday Blue的這個時刻，我為這場巧遇感到愉快。這半年以來被工作深深影響到身心狀態的我，看似每天過著日常生活，卻像把自己鎖在客居地，不想遠行、不想冒險、不想認識新事物。隨著天氣變熱，我也跟著解凍了，好不容易提起勁出門走走，外面的世界就給我這麼可愛的回饋。看來我自以為是助人為樂，想讓賈思當個「狗醫生」，結果反而是我被「小孩醫生」療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