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我們?
我們把衣服送去烘乾,身上穿著睡衣。我為他把脈,一分鐘72下, 摸摸他的前額,沒有發燒,再聽聽他的心跳,讓他深呼吸,聽起來也沒問題。
我:「喂!你完全正常,我去買兩份檸檬水和威士忌,讓你就著吞阿斯匹靈。」
他:「你這是老太婆的偏方。」
我:「你沒有發燒。沒發燒!」 他:「別對我說粗話,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發燒?」
我:「你的脈搏正常,手摸著也沒有燒。」
他:「手摸著!?你要真是個朋友,就去給我找支溫度計來!」
我:「我穿著睡衣!」
他:「叫人送來。」
若依上述對話,你覺得文中的「我們」是哪種人?「我們」又是誰呢?
菲比覺得「我們」可能是兩位有點多疑且上了年紀的長輩。
但!事實上這個「我」是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 1899-1961);「他」是費茲傑羅(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 1896-1940),當時「我們」是二十出頭的青春少年郎(甚至海明威直逼菲比現年半數)。
你不能對史考特生氣,就像你不能對一個瘋子生氣
我開始對自己生氣,竟把自己搞進這麼一樁蠢事中
你的巴黎
由「我」單方面紀錄的這段故事出自《
巴黎,不散的饗宴:海明威的巴黎歲月》。「我」和「他」的故事現場雖非巴黎,但總歸那段時間「我們」都暫居巴黎。這個世上雖有許多迷人城鎮,但(就菲比目前的認知程度而言)可能沒有哪座城市比巴黎匿有更多迷人的故事,並且透過這些故事便足以形塑出每個人心中不同的巴黎。雖然菲比待在巴黎的時間前後僅約半年,但在我心中依然有一份自己的巴黎地圖(從以菲比寫給心愛好友明信片便可知曉菲比巴黎心頭好)。
是的,菲比每次來巴黎一定要去的就是位於西堤島的「聖禮拜教堂」(La Sainte-Chapelle),這座內裝非常美麗的哥德式禮拜堂是由路易九世下令興建,建造目的是為了保存耶穌受難時的聖物──荊冠+十字架碎片,並且購買荊冠的費用遠比修建教堂花費更高。
他發燒的(可能)原因
回到故事原點──為何「他」會突然發燒呢?據《
巴黎,不散的饗宴》所述可能是因為酒,但「我」似乎難以相信微量的酒竟能造成這般病情。因為當時歐洲人認為酒是幸福健康和歡樂的泉源。喝酒無關優越感,亦不代表成熟練達或追求時尚,並且喝酒就跟吃飯一樣自然。
因此「我」無法相信兩人(只是)喝了幾瓶馬孔(Mâcon)白酒+上午一點威士忌加沛綠雅汽泡水,就會對「他」起了化學作用──把他變成蠢蛋。並且,以海明威對酗酒的有限了解,也沒料到一杯威士忌會對一個在雨中開敞篷車的人造成傷害。但就算「我」再不相信「他」卻真的發燒,並且變成一名吵鬧的(類)孩童。但非常懂得自己找樂子的我卻在等候服務生的空檔,一邊讀報一邊把已經開瓶的馬孔白酒喝掉。
住在法國,每天都能從報上讀到些曲折引人的犯罪案
這些報導就像連載小說,但一定要看了開頭幾章才能接得下去
因為這裡的報導不像美國的連載故事,會有前情摘要
讀美國雜誌,一定不能錯過非常重要的第一章
但在法國旅行讀報就很令人失望
因為看到的罪案、緋聞、醜聞缺乏連續性
不如每天在咖啡館讀報那麼有樂趣
像今晚,我遺憾不能坐在咖啡館裡讀巴黎報紙的晨間版
一邊看著行人,晚餐前再喝點比馬孔白酒更有名的酒
但此刻我在照顧史考特,就只能就地行樂
就地行樂+就地取材,讓他(覺得)退燒
之後服務生送來兩杯檸檬汁、冰塊、威士忌和一瓶沛綠雅氣泡水,但藥房打烊沒法買到溫度計,可他還是借來了幾片阿斯匹靈,我叫他想辦法找個溫度計,費茲傑羅這時睜開眼,用那愛爾蘭人的眼神惡狠狠瞪了服務生一眼。
在此,海明威詳述了費茲傑羅的「不喜」──他並不關心服務生和他們的困難,也並不稀罕他們有多善良。那時他討厭法國人,他常接觸的法國人只有他不了解的服務生、計程車司機、修車廠工人和房東,他不時侮辱、欺負他們。但比起法國人他更討厭義大利人,談起他們即便沒喝醉也無法心平氣和。對於英國人他討厭時居多,偶而容忍甚至尊敬。
接著費茲傑羅乖乖地(配著檸檬汁混威士忌)吞下了阿斯匹靈,出奇地平和望向遠方。我正在讀報紙內頁的犯罪案件,心情很好,可能好過頭了。
他:「你真是個冷血動物」
看著他,我想我是不是搞錯了藥方?還是診斷錯誤?那杯威士忌發生了反效果。
我:「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我都快死了,你還能坐在那裡看那狗皮倒灶的法國報紙」
我:「你要我給你找個醫生?」
他:「不用,我才不看那些窩囊的法國鄉下大夫」
我:「那你要什麼?」
他:「我要量體溫,然後把衣服烘乾搭快車回巴黎到納伊的美國醫院。」
(2020年,Kenzo創辦人高田賢三便因新冠肺炎病逝該院)
我:「衣服早上才會乾,現在也沒快車,你何不休息一會,在床上吃點晚餐?」
他:「我要量體溫」
折騰了很久,服務生拿來一支用於測量水溫的溫度計,木製底座、金屬殼,使它能沉入浴缸。服務生進來時,他閉上眼睛,看上去簡直就像茶花女,我從沒看過一個人臉上的血色消失得如此之快,真不知道他的血到哪裡去了。
我:「你只能找到這樣一支溫度計嗎?」轉過身,發現他正瞪著我。
我很專業地將溫度計用了甩。
我:「你運氣不錯,這不是肛門溫度計」
他:「這種溫度計放在哪兒?」
我: 「夾在腋下。」一邊示範把它塞在我的臉下。
他:「別把溫度搞混了」
我再甩甩溫度計,解開他的睡衣 把溫度計放在他的腋下,邊摸摸他涼涼的額頭,把把他的脈,脈搏72下,我把溫度計放了四分鐘。
他:「我以為只要放一分鐘」
我:「這支溫度計很大,測量時間和溫度計接觸面積成正比」
他:「多少度?」
我:「37.6°C」 他:「正常是多少?」
我:「這就是正常溫度」
他:「你確定?」
我:「確定」
他:「你也量量看,我得確定」
我把溫度計又甩了甩,解開睡衣,把溫度計放在腋下。
他:「多少?」
我:「完全一樣」
他: 「你覺得怎麼樣?」
我:「好極了」
我在想37.6°C到底正不正常,但這也不要緊,反正溫度穩穩地停在30°C。史考特還有些半信半疑,我問他要不要再試一次。
他:「不用。病這麼快就好了,值得高興,我身體的修復能力一向很強」
我:「你沒問題的,但我覺得你還是待在床上吃點東西,明天早點上路」
菲比認為海明威善用了「
信心」對一個人的影響力,費茲傑羅因為被告知體溫正常,且據相同體溫的海明威(好極了)的狀態,而
決定相信自己身體已經好了,因此他的狀態也跟著逐漸好轉,以至於還能和海明威一起晚餐、下樓打電話給太太。《
巴黎,不散的饗宴》讀來別具滋味,前面幾章的巴黎好美妙,讓菲比想起《ALWAYS幸福的三丁目》那種帶有勵志性質的幸福氛圍。直到〈費茲傑羅〉一開始荒誕得好笑(菲比真的發出了不小聲量的笑聲),但讀著讀著又明顯嚐到一股悲戚,後續章節更接著讓心情直落到最後,但總歸巴黎的故事永遠說不完。強烈建議實際去讀這本書,或實地走一趟長出自己的巴黎饗宴。
這裡寫的是早年在巴黎的那段日子
那時我們很窮,但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