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逼著我說出為什麼愛他,我覺得不能夠表達,只有回答:『因為這是他,因為這是我。』」 — — 〈論友誼〉,《隨筆集》(Les Essais),蒙田 (Michel de Montaigne)。
盧恩文字的愛情魔法
維京人或許沒讀過什麼書,甚至不識字;但有足夠的遊歷,也能羅織出美麗的詩歌。
這一片盧恩文字的出土物來自挪威的卑爾根 (Bergen),約莫是公元 1170 年的文物;以古諾斯語 (Old Norse) 寫成的詩體片段,使用
盧恩文字 (runes) 是「後弗薩克」(younger futhark)。
後弗薩克盧恩文字在晚期,由於接觸了羅馬文化,為了對應拉丁文字,設計出一些新的盧恩文字;在原先 16 個字母的基礎上額外增加到 25 個左右,因此甚至殼蟻拼寫某些現代英語的單字。所以,如果妳真的很想用盧恩文字寫英文,請放過
古弗薩克 (elder futhark)。
這些盧恩文字被雕刻在削成木槳狀的枝條上,我怎麼看都無法避免聯想到牛舌餅,而且還是鹿港的。
…ᚴᛆᚿᚽᚴ᛬ᛍᛅᚼᛁᛆ᛬ᚦᚽᚱ⁝ᛍᚽᛉᚦᚢᛘᛆᚿᛐ⁝ᚱᚯᛦᚿᛆ⁝ᛆᚠ⁝ᛘᚽᚱ᛬ᛆᛐᚽᚴ᛬ᛍᚴᛆᛚ᛬ᚢᚿᛆ᛬ᚦᚽᚱ᛬ᛅᚿᚴᚢ⁝ᚢᛅᚱᚽᚿᛘᚽᚱ᛬…
轉譯為古北歐語 (Old Norse):
…Kann ek segja þér, sem þú mant reyna af mér, at ek skal unna þér, engu verr enn mér…
…我能向妳訴說,正如妳將與我一同經歷的,我會愛妳不亞於我自己…
「愛」在古北歐語中有非常多種表達方式,此處選用 "unna" 更強調「相愛」、「給予」的情感;因此,或許雕刻者的心上人,是他的伴侶,或是配偶。
有夠暈,對吧?詩歌的體材,藏不住雕刻者的文采,既使大家不見得熟捻古北歐語,但仍可從發音上看出點端倪。每一句話語都以 "ér" 結尾,使得它誦唸起來格外優美、富節奏感。
進一步說,這件文物甚至可能是「
盧恩魔法」的例子;盧恩文字直到維京時代結束,都不被用於日常生活的溝通中,而一旦用上了,通常都有除了溝通以外的意圖。在這裡,或許是希望「愛意」能夠透過盧恩文字精準地傳達出去。
除了刻意使用盧恩文字,說它可能是施行魔法的媒材,另一個理由正是由於那充滿詩韻的文風。
古北歐魔法中,不論是咒歌 (galdr),還是咒織 (seiðr),都涉及歌唱與特定的聲音操作。透過自帶韻律的字句,由於特別容易記憶、反覆重現,殼蟻作為一件盧恩銘文,是否用於魔法意圖的線索之一。
另一方面,雕刻盧恩文字的載體是木片,這一點也符合傳奇故事 (saga) 刻畫的盧恩魔法。木質、
骨質等,在魔法目的完成後,據說會將它燒燼,或以其他方式破壞,以免除後患,表示術式終止於此。
橫跨近千年,我們仍說著相同的愛情語言
愛情主題的詩歌在維京時期十分罕見,甚至中世紀時期的冰島,情詩某種程度上算是被禁止的。彼時人們相信,寫下來的字句具有力量;寫下什麼,就意味著擁有了什麼,隨織將會帶來紛擾。
另一方面,維京人的文化崇尚武勇;心思細膩,擅於調情,容易被視為有害的性格特質。
我們不清楚雕刻者長什麼模樣,在怎樣的情境底下刻下這些盧恩文字;然而,愛是如此濃烈,卻又如此平凡。
或許,這段文字是他生命中最後的作品。或許,這件木片最終未能成功交付給他的心上人。或許,他們被迫永遠拆散了,但這份愛卻會留下,就在這裡。
最後,獻給諸君一首中世紀的詩,儘管並非古北歐詩歌。由聖保林主教 (St. Paulinus of Nola) 寫給他的好友 — — 詩人奧索尼烏斯 (Decimius Magnus Ausonius);我引用的翻譯版本是美國哲學家亞歷山大 (Alexander Nehamas),於 2016 年出版的《論友誼》(On Friendship):
經由一切賜予凡人的機運,經由一切存在的命運,只要我仍禁錮在這狹隘的肉身之獄中, 是的,即使世界使你我分離,我在織入布料的每根纖維中緊握你;不透過笨拙的雙唇,也不別開臉去,我看見你,在心中擁抱你,此時此地,你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