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女子的畫像 Portrait of a Lady on Fire
劇情片
導演:Céline Sciamma
年份:2019
產地/語言:法國/法語
跨性別電影
指導老師:趙庭慧
目錄
一、世界邊緣
二、愛火焚身
一、 世界邊緣
開場瑪麗安乘著小船,在浪潮中載浮載沉,雙手保護著寶貴的畫具,整艘船的他者都是男性,掌舵者、執槳者,在她為了救畫具落水後,男性的袖手旁觀對比她的奮不顧身,男性默不吭聲的划著槳往前行對比瑪麗安背向他們瑟瑟發抖著,似乎都暗示著,在男性凝視下,她義無反顧地前往的是一個憎恨她、厭惡她的所在,而這些男性任由她自取滅亡,上岸後被獨自遺留在岸上,也代表著瑪麗安獨身走在這條路上,步履蹣跚。
瑪麗安在屋中坦率地光著身子抽著煙、身著裙裝卻毫不費力地幹著粗活,我們能在其身上看到陽剛的行為與陰柔的身體,似乎宣示著瑪麗安陰陽同體人的身份。那些無法完成的畫作、逃跑的畫家,是艾洛伊茲對於婚配的抗拒,展現了女同志對於異性戀的反抗,也展露了異性戀世界對於女同志的避諱,彷彿女同志是受詛咒的存在,無法容人直視。
在異性戀的思維當中,母女的關係變相象徵著傳承,於是艾洛伊茲的母親將婚配的牢籠傳承至艾洛伊茲的姊姊身上,牢籠隨著姊姊的逝去,又傳承給了艾洛伊茲,而瑪麗安女承父業本身就宣告了女性對於父權主義世界的挑戰,同時也將艾洛伊茲從必須承接姊姊所遺留下的命運中解放而出,這不是屈辱地接受,而是重獲新生。艾洛伊茲的母親訴說著,當年畫像早已在婚配對象家中等著自己,間接代表著未婚夫眼中理想女人的框架,早已在她即將遠嫁之處,等著她去成為,父權社會想要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而是一個能夠抹殺自己的女人。艾洛伊茲從在修道院成為修女、在家庭中成為婦女兩個選項中多了其他選擇,映襯了性傾向與性認同不再只有二元論,身為女同志的女人不必在守貞與男人間選擇一條直直邁向死亡的路。
在這個時代,女人可以畫女人的裸體,卻不被允許畫男人的裸體,然而男人卻毫無顧忌,男人可以說可以做,女人不能說不能做,係因在父權體制下,男人害怕女人得以超越他們,去掌握高於男人的話語權,性本身也被視為社會性別建構下「統御與臣服」的權力模式,強行將性傾向的多元流動窄化為男╱女的權力兩元對立。
當母親離開家中,父權與社會的壓迫便不復存在,壓迫機制本身創造生理性別,而不是生理性別創造壓迫機制,所有的性別差異都是異性戀思維的產物。於是瑪麗安跟艾洛伊茲可以坦誠相見,可以去見證彼此情慾的流動,遠離了社會的制約,遠離了婚姻,便不必提及男人或女人,「男人」、「女人」都不是自然的產物,而是社會分類與政治範疇,剩下的只是兩個渴望彼此的人,只是瑪麗安跟艾洛伊茲兩個名字,沒有性別的名字。
當畫作完成,瑪麗安自白了,於是艾洛伊茲成為了觀者,在觀看作品的同時,似乎也將畫師的所有看個通透,瑪麗安終於將自己的一切:身體、心理,性與性別的認同,都展露給艾洛伊茲看。
然而艾洛伊茲並不滿意,在她眼中,瑪麗安的畫筆帶有異性戀的思維,她口中的肖像畫法則,是父權社會中的男性凝視,他們看的是商品,看的是一個女人如何失去靈魂與生命,成為社會與家庭的囚徒。
當艾洛伊茲要求瑪麗安看著蘇菲的墮胎場景,像是強迫自己看著父權是如何壓迫女人的模樣,它讓女人痛苦、哭泣,卻連面都不用露。瑪麗安用畫筆記下這一切,她們一同見證了異性戀父權的霸權壓迫,如要打破強迫異性戀霸權,女人不僅必須開始反抗男性的宰制,更在於女人彼此看見情感連結和慾望流動的可能。
結局裡,她們互訴衷腸,然後道別,走向各自的歸宿——婚姻與事業,並不是在向異性戀父權低頭,而是證明她們相愛,卻不必像父權一樣,將一切給牢牢緊握,女人有彼此相愛的方法,女同志並非異性戀主流加諸的 「副本」標籤:異性戀為正本而同性戀則為模仿的副本。她們充盈了自己的靈魂,一起卻又分別迎向下個階段。
而蘇菲作為兩人愛情的旁觀者,在告別的同時給予瑪麗安擁抱,在見證女同志的同時也成為了「女同志連續體」,成為認同女人的女人,其認同方式從情感、性慾到政治,所有的女人都可以是女同志,包含各種女人認同女人的經驗範圍,貫穿個別女人的生命也貫穿歷史。
當女人奮力跑向懸崖邊緣,好似被放逐到了父權世界的權力外圍,但其實不然,在她們面前展露的是新世界,屬於女人的新世界,這份火種將被她們帶往天涯海角,永遠不會熄滅。
二、 愛火焚身
全片圍繞著觀察與繪畫進行,要進行繪畫,首先必須觀看。
觀看的過程中,若有似無的迷霧瀰漫在兩人之間,游泳、音樂、繪畫,這一切的流動,海水、音符、顏料,都使得兩人的距離越靠越近,只差一點,濃霧就會在兩人眼中散去,情慾終將流淌到兩人身上,這份情慾不只蘊含性愛、生理,也飽含了情感、心靈與知識的內在生命能量與創造力。在只有女人的野宴中,女人們吟唱著,兩人旋轉著,情慾引火焚身,艾洛伊茲的裙擺被大火點燃,她卻不自知,而瑪麗安也只是看著她的眼睛,彷彿那裡面有自己的全世界,一切開始燃燒,兩人開始沉溺其中,再也無法自拔,直到艾洛伊茲被撲倒,火被撲滅,兩人的眼神都沒有再離開彼此。
漸漸地,瑪麗安觀看的過程,逐漸開始帶有性慾望,繪畫彷彿成為她窺淫的方式,讓她得以在畫作背後,觀看艾洛伊茲的心靈與軀體,而作畫也似乎能夠連結至瑪麗安滿足慾望的方式。艾洛伊茲提及,當你在觀看我,我也在觀看你,我們身為模特與畫家,本就該看著彼此,所以艾洛伊茲開始回應瑪麗安那帶有慾望的眼神,用她的微笑,這便是這對情人在滿足對方慾望的方式,蘊含著性,卻也與性毫無相關。
有一幕艾洛伊茲站在海蝕洞旁,似在邀請瑪麗安進入洞穴,充滿了性暗示,所以瑪麗安回應了,她快步上前,然後兩人熱情擁吻,逃跑、迴避、魂牽夢縈至坦誠相對,終於兩人發生了性行為,就在燃燒的柴火旁邊,性行為在同性戀電影中是必須的,因為這表現了性傾向。而在這之前的鋪陳是兩人不停的交會,眼神、言語,傾盡所有去了解彼此,因為言語對女同性戀來說是一種更深入的愛撫與觸摸。在性行為畫面中,女人交纏的身體被鏡頭閹割成大特寫,毛髮叢生,體液橫流,愛與慾都被看得一清二楚,這是因為女人在此時成為了彼此眼中與心裡可觀看的情慾對象,卻沒有人因此感到羞恥或是難堪,她們都接受了彼此的所有模樣。
片中曾兩次提及愛的模樣,一次是在蘇菲歷經流產療程的過程中,艾洛伊茲詢問瑪麗安是否經歷過這種痛,瑪麗安回答有,她又追問瑪麗安是否體驗過愛,而瑪麗安同樣回答有;另一次在兩人剛結束性行為時的餘韻中,互相傾訴著私房話,她們娓娓數來彼此帶有愛意的舉動,像是在交換著秘密,最後瑪麗安提起這就是愛的模樣。而這兩次提及愛,都沒有提及性傾向、性認同、性別,也沒有提及身份,避免了「同性戀與異性戀」的兩元對立與將性認同窄化為性交對象。
最終,該完成的畫作終於被完成,艾洛伊茲身軀緊貼著瑪麗安,告訴她這是離她最近的一幅作品,對比於上次兩人抱有距離的針鋒相對,她們用物理的距離來表現出心裡的距離。瑪麗安告訴艾洛伊茲,也許這次,她真的走進了艾洛伊茲心中,而艾洛伊茲回應道,也許是她改變了,有太多種可能,都沒辦法遮掩她們再無距離的事實。
奧菲斯會轉過身,也許是因為尤麗迪絲要她轉身。
導演運用希臘史詩,將這段女同志愛情與之比擬,恰好呼應女同志的「史前史」多半雜糅神話、傳說、文學、史料與掌故。當奧菲斯深入冥界試圖救回妻子尤麗迪絲,卻在離開地獄前回首,導致尤麗迪絲墮回冥界,導演在此提出不同於以往所有解釋的詰問,或許詩人跟情人的選擇會有所不同,延伸至燃燒女子的畫像這部作品,導演跟角色本身當然可以有不同的選擇,這或許也間接說明了,為何兩位角色最後沒有走到一起,畢竟我們都得接受現實。
戀人們都覺得自己是創造者嗎?
或許不然,但瑪麗安與艾洛伊茲終究創造出了一篇屬於她們的史詩,難以被抹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