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04|閱讀時間 ‧ 約 14 分鐘

【為了與高盛歧視女性的文化對抗,她花了超過十年的時間提起訴訟】

根據Cristina Chen-Oster的說法,一切都是在從那個晚上之後開始變了調。
Cristina Chen-Oster在台灣出生,但全家後來移民美國,住在芝加哥郊外,她的爸爸是個醫生,媽媽則是家庭主婦,她們和祖母和四個姊妹住在一起。
Chen-Oster從小就天資聰穎,她跳級進入麻省理工學院就讀生物系,但後來不喜歡長時間待在實驗室的生活,於是轉到經濟系,並且三年內拿到學位。僅僅20歲的她進入了銀行業,輾轉待過紐約、芝加哥和香港。
1996年時,Chen-Oster在紐約銀行業工作,那年感恩節時,她在曼哈頓四季飯店的餐廳受到邀請加入高盛(Goldman Sachs),一開始她還有點遲疑,但她的客戶說她瘋了嗎,那可是華爾街最優秀的投資銀行,於是Chen-Oster在1997年加入了高盛。
一開始,Chen-Oster對高盛充滿驚奇,「他們非常重視公司文化,確保每個員工都在同樣的節奏上」,其他的同事也很喜歡她,說人們都喜歡跟她在一起,因為她很隨和。
加入高盛七個月後,Chen-Oster參加了一場慶祝聚會,因為當初招募她加入高盛的其中一人獲得升遷,但也正是那個晚上改變了Chen-Oster的一生。
據Chen-Oster所說,他們一開始在市中心用餐,然後轉戰一家脫衣舞俱樂部,Chen-Oster覺得很無聊所以決定離開,結果有一位同事堅持要陪她走幾個街區到她男朋友的地方。但是就在公寓外頭,那位同事將她壓在牆上,強吻了她甚至動手動腳,甚至打算侵害她,Chen-Oster極力抵抗才脫逃。
隔天早上,那位同事把Chen-Oster拉到一旁對她道歉,並且叫她不要跟別人說,只有26歲,而且剛加入高盛的Chen-Oster聽從了。
那年年底,因為Chen-Oster優秀的工作表現,高盛付給她比預期更高的分紅,但是她的上司卻將她的某些客戶移轉給在倫敦的同事。相對的,她的男性同事卻可以保有客戶,而工作表現比她差的男性同事得到更多分紅,但Chen-Oster依然噤聲。
1999年,Chen-Oster將要被轉調到高盛的另一個職位,所以她決定將當初差點被侵害的事和上司說。結果讓她吃驚的是,她的上司原本就知道那件事,甚至還幫助那位同事尋求心理治療,只是不知道受害者是她。現在Chen-Oster說出來,那她的上司必須將事情報告給人資部門知道,但他叫Chen-Oster不要把事情鬧大。
對Chen-Oster來說,這個意思就是一切都是形式而已,並不是要伸張正義,所以當人資部門要她提供更詳細的資訊時,她決定拒絕。
但是從那時候開始,Chen-Oster在高盛的工作就開始面臨阻礙。她的工作被轉給其他人,新開發的市場交給她所訓練出來的員工,她的年終考評是由跟她相距甚遠的同事完成,所以根本沒有什麼認真的考評。另一方面,當初差點侵害她的同事卻先是高升為董事總經理,然後成為合夥人之一,那是華爾街地位最高、待遇最好的一群人。
在Chen-Oster在高盛工作的八年間,她最高只升到副總裁的位子,她的薪資增加了27%,而差點侵害她的同事的薪資成長了四倍。
2004年時,Chen-Oster請完第二次產假後回到公司,才發現已經沒有她的位子了,她的團隊已經經過重整,她的位子被移到和一群行政助理比鄰,她們也全部都是女性。
「那是如此清楚。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清楚可見的象徵了高盛有多麼不在乎我的工作。」Chen-Oster說,她在2005年三月辭職。
對於Chen-Oster所描述的情事,高盛當然有著自己版本的說法,在高盛負責勞資法律的Gena Palumbo說,有關那起事件和其後發展,還有Chen-Oster的反應都是不正確的。在Chen-Oster報告那起事件之後,她的薪酬是和她職級相同的員工中排行第二高的,重新分配客戶是整體重整的一部分,而座位安排只有10個工作天。
「我們會對我們相信毫無理由的指控強力辯護。真正的關鍵問題是Chen-Oster延遲非常久才對人資部門報告那起事件,而且在與人資部門訪談時拒絕提供任何細節,或者配合調查。」Palumbo說。
在Chen-Oster離開的高盛的幾個月前,另一家華爾街投資銀行摩根史坦利(Morgan Stanley)以5,400萬美元就性別歧視案件達成和解,所以Chen-Oster找上了原告的同一家律師事務所,在2005年七月向美國公平就業機會委員會(Equal Employment Opportunity Commission)控訴高盛,她知道在保守封閉的銀行業,這很可能代表她再也沒辦法回到這個產業。
那年九月,高盛就Chen-Oster的指控回覆了公平就業機會委員會,他們說Chen-Oster的工作考評結果並不理想,「她傾向把問題藏起來,從來沒有打算解決」,而關於那起事件,高盛轉述那位員工的說法,說是Chen-Oster邀請他同行,而且是Chen-Oster先碰他。
公平就業機會委員會的審理花了很久的時間,Chen-Oster在2006年加入了德意志銀行(Deutsche Bank),並且在四年後升到董事總經理,但也就是在那時候,公平就業機會委員會駁回了她的控訴,現在Chen-Oster只剩下法院一途。
Chen-Oster在2010年九月提起訴訟,而且現在她有了另外兩位夥伴,Lisa Parisi和Shanna Orlich都曾經在高盛工作,前者當到了董事總經理,後者則是副理,她們都在兩年前離開了高盛,但現在她們可以主張為曾經在那裡工作的女性提起集團訴訟,她們指控高盛讓大部分都是男性的主管,基於偏見決定薪資和升遷結果,導致女性員工系統性地失去了應得的機會。
根據Chen-Oster等人舉出的數據顯示,在高盛擔任副總裁的女性比例只有27%,董事總經理中女性的比例更是低到只有17%。
「指控主管基於偏見評估工作表現和升遷決定是完全沒有依據的,而且那與銀行的政策、作法和價值相違。那不是真的。」Palumbo說。
但是訴訟的進度依然十分緩慢,根據Chen-Oster等人的律師所述,每次審理發現高盛可能有問題時,他們就使出各種手段拖延,試圖讓訴訟無法繼續前進。另一方面,Lisa Parisi在升任董事總經理時,同意了將紛爭採用仲裁方式解決,所以她無法繼續成為原告之一,而高盛也試圖主張Chen-Oster向公平就業機會委員會提出指控時,並沒有要代表其他女性的意圖,不過這點並未成功。
2012年時,這起訴訟終於有了更多進展,儘管對於Chen-Oster等人是喜憂參半。法官認為她們已經離開了高盛,所以是否有權力改變銀行的運作,但是法官也認可高盛的行為確實影響了整體女性員工,所以讓Chen-Oster等人可以取得更多有關薪酬的證據。
2014年時,Chen-Oster等人終於取得更多高盛的資料,根據數據顯示,在高盛擔任副總裁的女性員工,她們的薪資比同樣職等的男性要少21%,這樣的差異正是因為性別歧視。
「那些資料有很大的瑕疵。不同的工作會有不同的市場價值。」Palumbo說。
但是在2015年時,Chen-Oster等人又遇到了另一個困難,因為法官要求她們要找到高盛的女性在職員工加入成為原告,這對Chen-Oster來說幾乎是緣木求魚,對於高盛來說,那是一種背叛公司的行為,員工應該把公司的利益擺在自己的前頭。
但Chen-Oster等人還是找到了兩位勇敢的女性。Mary De Luis從2010年起就在高盛的投資管理部門工作,擔任副總裁的職位,她曾經抱怨薪資不平等,主管曾經答應給她調薪卻從未實現,當她再度找上主管時,得到的回覆是會逐年增加給她,這應該不是問題,因為她的另一半是醫生,所以她們應該不缺錢。
Allison Gamba則是一位交易員,她說自己負責的股票投資部位賺進了五倍收益,她的主管認可說可以升她為董事總經理,還說她應該去領養孩子,不要懷孕。但最後那個位子給了另一位男性。高盛的Palumbo說這兩位女性的說法都是毫無根據的。
2017年時,MeToo運動開始發展,有越來越多的女性站出來發聲,對抗那些壓迫她們的體制和歧視,而在法院裡,高盛也試圖證明自己有做出改變,他們提供了更多數據,但是Chen-Oster並不認同。
「你無法改變事實。」Chen-Oster說:「你無法改變現實。」
2018年三月,新的法官認可了Chen-Oster等人提起集團訴訟的地位,她們可以代表2004年九月起在美國高盛三個部門工作的女性副理和副總裁,還有從2002年七月起在紐約工作的女性員工,這些代表了2,300位曾任或在職的女性員工。
在法官的裁定中,甚至引用了一些情節,包括一位女性員工對男性員工說「那些男性碰觸我的方式讓我覺得不舒服」,但後者的手正在前者臀部上遊走,還有一位男性員工散布謠言說,他和一位女性同事拍攝了色情錄影帶。
Palumbo說這些細節脫離了其中脈絡,而高盛制定有健全的內部申訴程序。
而隨著訴訟進度慢慢前進,人們也發現一些高盛的高階主管也牽涉其中,原本這些人的名字受到遮蔽,因為高盛主張這會損害他們的隱私權和名聲,而且沒有牽涉太大公共利益,但最後還是被媒體挖了出來,其中包括了在高盛負責消金和財富管理業務的Tucker York和曾擔任高盛總裁和營運長,後來在川普執政時進軍政壇的Gary Cohn。
York被指控曾經對助理說,她最後會成為「花瓶嬌妻」(trophy wife),甚至對訂婚的她說:「這枚戒指說明了你不需要這份工作。」
當這位女助理向人資部門舉報時,他們卻說她要覺得受寵若驚,應該要在銀行內部找一個新的老闆。
「York在高盛是位傑出且備受尊敬的領導者,他過去36年展現了對於女性員工發展的決心。」高盛的發言人說:「這些指控沒有正確反映近二十年前所發生的事,就像原告所有選擇性揭露的資訊,是不完整的描述。」
Cohn則被指控對於女性員工上下打量,而且對年輕女性有不當行為的惡名聲。
另一方面,除了Cristina Chen-Oster之外,如今也有更多女性站出來,指控她們在高盛所受到的不平等待遇,而牽涉其中的,還包含了如今擔任執行長的David Solomon。
根據媒體報導,高盛在兩年前與一位離職的合夥人達成和解,後者指控該銀行有著偏袒男性,對女性員工有差別待遇,包括薪酬不平等等等的文化,她也指出高階主管用粗鄙的言論責罵女性的情事,包括Solomon和已離職的投資研究部門主管Steven Strongin。
這位合夥人在銀行內常常需要與高階主管一起工作,而且是銀行內某團隊的資深職位,她說男性主管常會批評女性員工的外表,包括體重和領口等等,有些主管甚至告訴女性員工要怎麼樣才會更漂亮,要求女性高階主管去做卑微的工作,像是倒咖啡等等,甚至還在討論性別議題的會議上將女性員工說成是空服員。
最後高盛與這位合夥人達成和解,金額高達1,200萬美元。
「任何與David工作過的人,都知道他尊重女性,而且他依直以來都努力為女性創造一個包容且支持的環境。」高盛法務長Kathy Ruemmler這樣說,並且說媒體的報導是錯誤的。
今年八月時,從高盛退休的Jamie Fiore Higgins出版了自己的回憶錄,書名就叫做「Bully Market」,一方面代表了受到金融業歡迎的牛市,但另一方面也有被霸凌的雙關意味。
Fiore Higgins在1998年從大學數學系畢業後就加入高盛,負責避險基金的客戶,後來陸續負責過貸款和借券部門,她在2012年成為董事總經理,但是在2016年離開。
Fiore Higgins的回憶錄改變了同事姓名、調整了一些時間和對話內容,但是她說書裡的每件事都確實發生在她身上,而且透過筆記、通訊紀錄和與家人朋友的對話作為佐證。
Fiore Higgins寫說,她曾經擊敗另一位男性同事成為團隊主管,而後者當時顯然跟客戶有不正當關係,所以她決定不再讓這位同事負責該客戶,結果對方用手抓住她的下巴,讓她覺得快要窒息。隔天,她們的主管要她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人資部門。Fiore Higgins也記得她曾經就另外一件事向人資部門舉報,她以為會是匿名調查,但她的主管顯然知道這件事,並且警告她不要讓其他部門扯進來。
「我們強烈反對Higgins對於高盛文化的描寫,我們拒絕對於匿名的指控回應。」高盛發言人Maeve DuVally這樣以電郵回覆媒體。
Chen-Oster所領銜的集團訴訟預計將會在明年進入法院審理,距離Chen-Oster當初向法院提起訴訟已經12年,距離當初那起事件已經20年,現在Chen-Oster已經47歲,但是她從沒有打算放棄。
另一方面,高盛在今年11月宣布了最新一批成為合夥人的80位員工名單,那是華爾街地位最高、待遇最好的一群人。高盛說這是有史以來最多元的一年,23位女性、包括7位黑人在內總共有28位非白人,還有其中2位是「LGBT+」(女同性戀、男同性戀、雙性戀者和跨性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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