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質:情緒(I)
狀態:待命名
屬性:壓抑、不平衡
類似物質:悵然若失
簡述:受到他人施加的傷害後,意識到永遠無法獲得相應之精神補償的空虛感。
你含著一口熱氣在喉頭,死瞪著眼前的女人。她漫不經心地摳著手指死皮,偶爾想起自己正在看電視。
「我覺得妳欠我一個道歉。」你希望自己的聲音理性又堅定,所以刻意放緩又壓低。
女人微微皺起眉頭。並非出於憤怒或是不悅,而是不理解。
「為什麼我要向你道歉?」那雙過度慵懶的雙眼終於將焦點轉向你。此時,你再也無法掩飾怒氣。你揚起聲音,控訴她是如何傷害你的感覺。
「喔。但是我真的覺得自己沒錯啊。」她語氣真誠,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語畢,又慢慢將頭轉向電視。
你發現自己的語言已經不構成任何威脅,只能繼續盯著那個女人。
藍光使她更加刺眼。
「所以,你現在是想要我道歉嗎?」她輕聲問了一句,聲音鬆軟得彷彿一顆令人窒息的枕頭。
突然,體內奔騰的怒氣被迫靜止,導致心跳似乎也漏了一拍。在腦中,你開始揣摩可能的情境:
她道歉了。她說出「我很抱歉」或差不多意思的語句。但是會有這樣的語句產生,並不是因為她真心感到抱歉,而是因為她厭煩了——厭煩你佔據她的時間。你的受傷、憤怒以及她的過失,全都不比眼前的韓劇重要。
不過,她已經道歉了。「那你還想要我怎樣?」她大概會這麼問。
你開始想,這一切是否已經和道歉無關。那個最核心的、來自對方的愧疚感,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她的心底陽光明媚一如往常,才不管你的心裡刮著打哪來的暴風雪。
於是,你又想著:「我到底該如何得到被補償的滿足感?」
為了冷靜,你去洗熱水澡,希望蒸氣能夠圓滑你的思緒、模糊你的怒氣。你一邊洗澡,一邊思索各種情境,甚至連那些跨越道德底線的地帶,全部都踩踏一遍:
你想像自己以眼還眼,用她對你的方式報復她。然而,你發現她其實真的不在乎,絲毫不認為那是一種傷害。最糟的情況是:她看破了這是你的報復,把它當成一齣幼稚的鬧劇,要你成熟一點。
你又想像,直接訴諸最原始、粗暴的方式。暴力的影像一幀幀跳轉:你甩她巴掌、扯她頭髮、徒手揍斷她的鼻樑,運用所有在驚悚電影裡看到的酷刑。她哭喊、求饒,說著:「對不起我錯了真的很抱歉我不會再這樣了⋯⋯。」 最後,你想像她死去。帶著無辜的肉體和令你髮指的冷漠,死了。
你緩過神,聽見水流經過你的耳朵、下頜,和眼前某個模糊的點匯集。
你伸出手臂,伸得比平常更遠、更用力,啪地讓水龍頭噤聲。
浴室裡只剩下水滴的聲音。原本是滴滴滴滴滴,爾後是滴⋯⋯答⋯⋯滴⋯⋯答。你站在浴室中央,直到水聲停止呢喃、鏡面的霧氣完全消散。
在一連串的想像之後,沒有一個結果可以讓你感覺到被補償的滿足感,反而使你有些反胃。
你的意識無奈地嘆氣,告訴你這些想像是多麽徒勞,因為在任何情境底下,她都是一個天真的加害者,完全不用背負推卸責任的責任;她的道歉之於任何情境,就好比一個句點之於句子——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別再鬧了我很煩。句點。
你現在已經確定,施加於己的傷害終究無法獲得賠償。
你慢慢收拾自己的情緒,將那些期待在她身上看見的愧疚感,以及在她身上看見愧疚感的期待,全數回收;「那你還想要我怎樣?」你把這個質問折成好幾段,將它們一綑綑綁好、背在身上。
你把所有東西丟在看不到的地方,也許是心臟背面。你時常在那裡丟垃圾。
接著,你離開浴室,頂著還沒吹乾的頭髮,坐在沙發上,和面無表情的她一起看電視。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