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美好：《舞伎家的料理人》

隨著《First Love 初戀》和《今際之國的闖關者》接連引起全球熱潮後，Netflix似乎帶起了平台上原創日劇的討論。相較於前者的純情愛戀與後者的刺激冒險，在一月上架的《舞伎家的料理人》顯得特別平靜與治癒。

這部由名導是枝裕和擔任統籌的影集，改編自小山愛子的同名漫畫，並曾在2021年曾改編動畫。故事描述兩名16歲少女——季代和堇，放棄了高中學業，從青森來到京都花街的屋形——「朔」，追尋成為舞伎的夢想。相比於堇的天賦異稟，季代卻發現自己並不適合當舞伎。正當她準備收拾行李回到青森時，很快地，她也在此便找到適合自己的位子。因緣際會下，她成為了朔的料理人，一位舞伎學徒、一位料理人，便在此踏上了逐夢之旅。

是枝導演對於描繪女性與食物題材，可以說是駕輕就熟，早先在《海街日記》裡，觀眾就看見了四姊妹之間的美好情誼，與鎌倉的美景、美食。到了《舞伎家的料理人》，描繪的對象變成整個屋形的舞伎，遠從日本各地來到京都的這些追夢少女，正如片中不同世代的優秀女演員，都以獨具個人特色的方式散發著光采，共同構建了一個豐富的女性群像。

和《海街日記》天藍色的涼爽氛圍不同，《舞伎家的料理人》的感覺更像是在寒冷冬天裡的一股暖流，普通卻充滿力量。即便沒有深刻的愛戀或是驚心動魄的冒險，仍然足夠吸引人，就如同片中吉乃對季代料理的稱讚：「普通又超讚。」

主角季代，是一個像小太陽一樣，總是笑著臉為大家準備料理，不曾有任何抱怨，她似乎沒有屬於自己積極追求的理想，就連許願都是為了小堇。而小堇，作為一個傳統的追夢少女，她在家人的反對下遠走他鄉，追尋夢想，甚至被加上了「百年一見的天才」的設定。照理來說，這樣的故事線其實更符合英雄旅程的成長路線，然而，故事卻把焦點放在了那個無私奉獻的料理人。

在看劇時，也不免會對季代這樣美好、純粹的角色產生質疑。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卻整天困在閣樓與廚房，日復一日的為舞伎們做飯。或許觀眾也會像小堇和梓媽媽一樣，良心過意不去地問她來到這裡會不會後悔？

然而，當百子問她：「日復一日的做飯，都不會感到厭倦嗎？」季代卻回答：「因為季節不同，即使用了相同的調味料和食材，有時候也會有異想不到的味道。」對季代來說，做飯並不是一成不變，廚房也不只是客廳小小的一隅，相反地，每一次的料理都是全新的體驗，這就是「一期一會」。即便不如舞伎那樣光鮮亮麗，料理的世界卻是同樣不可思議。

吐司邊和吐司，一個經常被丟棄、忽視，另一個備受喜愛。但當吐司邊被做成炸麵包條，同樣可以令人喜愛。就像是季代與小堇，她們本就是一體，只要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同樣可以閃閃發光。

主角季代和小堇的追夢之路外，故事中田邊先生和梓媽媽的中年人愛情同樣令人嚮往。然而，劇情裡除了田邊先生和梓媽媽最後修成正果，其餘配角似乎都陷入了某種單戀情結。百子為了繼續當舞伎，拒絕了男友的求婚，但在先前的集數其實不難看出來，百子和男友之間一直存在對彼此的認知誤區，對百子來說，結婚不過是時間發展的必然產生的檢查點，兩人對關係的單方面想像，就像是單相思。

涼子在商店街遇到了自己的生父，對比形單影隻的自己，現在的父親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她選擇在遠處看著一切發生，沒有上前打擾。對她來說，對親密關係的渴求，何嘗不是一場單戀。

酒吧的蓮先生總是作為觀察者，看著舞伎們和客人來來去去。他暗戀著梓媽媽（也有可能是暗戀田邊先生，劇中並沒有太明顯的線索），卻願意鼓勵田邊先生趕緊告白。對他來說，這早已注定是一場沒有結果的單戀，但他仍然毫無怨言地選擇旁觀。這樣的單戀，毫無疑問是難受的。

既然單戀如此難受，那又為何他們都說「單戀是最強的」？

當涼子陷入困惑，向千代媽媽問起為什麼沒有和初戀情人結婚，千代媽媽回答：「光只有結婚，不一定代表會珍惜對方。即便單戀是難受的，但比起沒有心上人好太多了。」這時再回頭看季代與小堇，在關係中不斷付出的季代，也像是她對小堇的單戀。然而，我們卻不曾從季代給予的愛當中感到負擔，就如同觀眾能從她的笑容中看見發自內心的幸福，或許，那是因為她曉得愛的本質就是不求回報的付出，而單戀本就是種不求回報的愛。

不過，暫且放下電視劇的唯美濾鏡，真實世界的舞伎文化確實存在黑暗的一面，以及男性凝視下的性幻想與剝削。2022年6月，就有一位前舞伎（註1）在推特上爆料，舞伎的生活環境十分糟糕，被禁止用手機，封閉與外界聯繫的管道，更嚴重的甚至會被強迫與客人發生性交易。

而是枝導演也在The Hollywood Reporter的訪談（註2）中針對這個問題進行了回答。他認為這個文化首先是要被保護與傳承的，並且同時大眾對舞伎的誤解也是存在的，因此在文化宣傳的脈絡下，也加入了漫畫沒有的其他觀點。如對舞伎文化的陋習有著強烈意見的涼子和小堇的爸爸，以及百子對於「結婚、生子後就不能當舞伎」的反感。

但是，作為一部在Netflix上映的影集，理應是面對全世界的觀眾。即使片中存在反對的觀點，但也僅是輕描淡寫，對於那些並不了解舞伎文化的外國觀眾，可能僅僅注意到表面的美好及溫暖，而忽略文化保存之後的灰色地帶。

[註1] 前舞伎桐貴清羽在推特上的推文，截至劇集播出已有11.5次轉推、30萬個喜歡。推文連結：https://twitter.com/kiyoha_xxx/status/1540988041921449985?s=20&t=KlwwHwrCrNYzFPUBVHqAfw

[註2] The Hollywood Reporter在2023年1月12日的訪談文章「Hirokazu Kore-eda on Exploring World of Japanese Geisha for Netflix Series ‘The Makanai: Cooking for the Maiko Ho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