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7|閱讀時間 ‧ 約 12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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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布「我真的不是不想上班」的專題的第二天,就讓我有了可以清楚明瞭地寫下,我之前上班常常會發生的事情。
有實際發生的案例可以說,也能足夠描述出我當時的感受了。
因為,那是在不到兩個小時之前。而那經歷,是我在每份工作都要三不五時都要發生、承受的。
那個時候都是正職工作,一天時數基本上都是八小時起跳的。
所以這是我對自己經驗累計所做的預期判斷:我不能不工作再怎麼樣也不能沒有基本的工作。如果,我就把自己此封鎖在房間裡面,我就會化身成啃老族、尼特族、穴居族,每天讓擔心又無奈的父母往你房間門口送三餐,如果他們試圖要跟你溝通,你會毫不猶豫地切下自己的一截小指,放在餐盤上回應給它們,用最強烈偏激的方式表達『不要再逼我了』。
他們每天躲在房間裡面不知道在做些甚麼,為什麼能待那麼久。(外邊的人一定都是這樣想的。)
基本上,就是昏睡跟痛苦。自責跟責怪。自我鞭撻。只有睡著的時候是我最輕鬆的時候。
所以我給自己找了一個兼職的工作,很簡單的工作,跟醫療業相關,只是工作性質變成不需要擔負一些重要的責任,就是「公司有你就是多一個人手,突然沒有你,也不會影響到整個店面的運作」的工作。
時薪制。
一天三小時。
一周大約會上四至六天班,看那個星期的狀況決定。
我很享受那種「沒有我也行」的感覺。
究竟是因為我把之前的責任看太重,還是習慣性的認為只要自己處在「一個蘿蔔一個坑」的狀態下,我這顆長了腳的蘿蔔就會拚老命的想逃。
你說我「怕擔責任」嗎?
那倒也不是。
也許是我某個痛苦的經歷一直在重複的隨著某些不知名的人、事、物所引發,正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天時,就是某方面的冰山一角跟換季相關。
只要你有認識的病友,有可以討論的人,就會知道每到換季的時候,精神科的醫師會變得很忙,因為季節性發作而拖著痛苦的身軀來到醫師面前的人,就會多上好多好多倍。又,或是急診室也會比其他普通月份接的病案,多上一些。
地利,我想,跟自己所選的上班性質有關吧。過去我總是一個戴著微笑面具,面具背後卻深深痛苦著。
很像你的腦袋懸浮在半空中看著你自己在正常運作,但是大腦裡面卻出現不斷重複以下字詞:「我好想衝出去被車撞死」、「我好想逃跑待不下去了,我需要立刻馬上離開這個地方」。
腦海裡面充斥著這些可怕的或任性的念頭,但是你依然在跟人說話,帶著微笑,彷若大腦裡面的那個你是一種干擾,而不是真實的你,一切都只是一時的,熬過去就好了,就恢復了。
就這樣日復一日、月復一月,持續地、無可預警地、難受地在發生著,你所能做的最立竿見影的事就是快點把長期都放在口袋裡面的藥拿出來吃掉,讓它暫時麻痺你,讓你感覺不要這麼敏銳,讓你遲鈍一點。
醫生有跟我說明過這個藥(比較家喻戶曉的名字是「鎮靜劑」),當你心情好好的,心態很平常的時候,吃了是會想睡覺的。因為你那時候並沒有發生痛苦的事情。一旦掀起腦內的驚滔駭浪,你快被自己殺死了,吃下藥,變成達到使你情緒趨緩的作用。
但我只能告訴你,藥物永遠都是拿來救急用的,你不能想著要靠它來度過你的每一次發作,就跟中了槍,結果你甚麼都沒做,光吃止痛藥,你沒有把卡進你肉裡的子彈挖出來,消毒、止血、包紮,你只是吃止痛藥而已。
沒錯,當下能很快的見效,但是真正的傷痕卻沒有被理會。
這也就是為什麼會需要治療心理、慢慢練習恢復的重要原因。
我覺得這是我目前所提出來的最合理也最貼切的比喻了。
我喜歡用比喻的方式,感覺這樣,對於願意懂得的人,會比較能大略觸及到一點點。
好,我回到剛剛的當下。
今天我沒吃藥,因為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在外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次數少到我以為自己完全忘記要隨時存有備用藥這件事,然後它就發生了。
「老闆,我能請個假嗎?因為我現在覺得很想死。」
你覺得,如果你真的把這句話講出來了,對方會用甚麼表情看著你?
即便已經都到這個地步了我還繼續在管別人臉上會出現甚麼表情要幹麼?因為,當你把這句話說出來的那一刻起,你就變成了同事眼中的怪人,「需要特別注意的人」,「我確定他是一顆不定時炸彈的人」。
通常這句話說出來已經是我遞離職單的前一天了。
我有說過,很多次。
大約七、八個職場吧。你可以說我是臨陣脫逃。我一點都不引以為恥。
說與不說,就是在職場慢性自殺跟繼續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兩者之間做選擇罷了。
你們在討論「被討厭的勇氣」的時候,我痛苦到連勇氣都不需要了,我就是說出事實而已。
「我現在、馬上、立刻、一定、非要、不得不」離開這個現場,不然我會死,我一定會死,我絕對會死,我死定了,重點是為什麼會那麼痛苦啊!!!!!!!
為什麼我要承受這些啊!!!!!!!
我在內心瘋狂咆嘯著,用嘶吼到聲音都沙啞的音量。
為什麼是我?我從不害人,有能力的時候我做好的事、能幫別人一小把的事,我友善、貼心、細膩、能察言觀色,知道對方說出那些話的背後的真正需求,並且滿足對方的需求,總把比我弱者擺在我的前面,盡我能夠地範圍照顧、幫助,可是我為什麼「還要」承受這些?
我曾經有很多時候都常常在問「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覺得那是一種可怕恐怖使人致死的懲罰。
我是在受罰的,可是我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我為什麼要接受那些?
所以相反的,應該要飽嚐這種折磨的,應該要是壞心的人、充滿貪念、惡意、會恃強凌弱的人,是嗎?
我這樣問我自己。
不,不是。我絕對不可能是在接受甚麼見鬼的懲罰。它根本就連這個模式都不應該要套用好嗎。
活得最快活的人都是我剛剛說的那些所謂壞心、自私、貪念、恃強凌弱的人,因為他們腦袋裡面根本就沒有我所擁有的這些東西,否則也不會一點都不擔心、連想都沒想過。
因為腦袋裡面沒有那些,所以能比較自在的活著。
是這樣子的嗎?
基本上,要是還有一絲絲理智可以拉扯住我,哪怕跟蜘蛛絲一樣細不可見,我都在考慮人家撞上我心裡會出現多大陰影,如果我衝出去撞的是輛巴士,那車上那些學生、老弱婦孺,或跟我一樣的人,他們心底要受到多大的衝擊-------在看見我壯烈噁心、身首分離的畫面後-------他們要做多久的惡夢啊。
當我必須要繼續著這份工作的時候,我要考慮很多事情。
可是我已經承受不住了啊。
於是我成為了一個在眼鏡鏡片後面的雙眼一邊不斷流出眼淚,一邊用甜美微笑的聲音跟對方溝通交流,靠著躲在口罩背後,讓它成為我內心安全感的屏障,眼淚一直掉、一直掉,我想我應該隱藏得不錯。
因為從來都沒有人問過我「怎麼了。」
謝天謝地。
要是被問出來,那你就是拔掉崩住大壩的最後那一顆軟木塞,我直接現場決堤崩潰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為何那些老闆總是喜歡對我說要把重要的職位交給我,因為我表現很好,他們為何要覺得我可以帶領這個地方往更加繁榮的高處去。
我不喜歡這樣。
是他們太不會看人,還是我演技爐火純青?再不然就是因為年紀的關係,他們認為我是一個成熟的人,而且大家出來工作不都是為了要越領越多、越爬越高的嗎?不。至少對我不是。
我覺得我的模範生表現是裝出來的。
都是裝的。
如此的親切,如此的貼心。
如此的八面玲瓏。
為什麼,人沒有成就,至少也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呢?是幹了十幾二十年才叫「穩定」的那種。
「因為如果不能對社會有幫助,那至少要成為一個不會成為社會負擔的人呀!」這是我一個觀眾從屏幕打出來的一串字。
他那樣說當然有他自己的見解跟理由,也許他正經歷著甚麼。
但是這話放我眼裡就怎麼如此扎眼、辣眼睛,瞬間讓我怒火中燒了呢?
「我去你媽的負擔啦,幹!」這是我放在心裡的回答。
因為我就是那個負擔。
那句話,即便不是從我父母口中說出,我字字句句都覺得是我爸用嚴厲的口氣會對我說出來的話。
你以為我想?
不然,要跟我交換位置試試嗎?
這句話好嗆。但是如果我能讓人瞬間體驗一波我當下的感受,不用多,每天半個小時就好,連續一周。
我想知道你後來會有怎麼樣的看法。
已經有很多人出來罵那個說出「憂鬱症就是沒事幹、想太多」的人了。所以我就不再多予置喙。你不能拿蘆葦比雞腿。像你們經歷過大風大浪、最高級強震的人,在你們眼中我們就是不知足的人。
「你應該要多去醫院走走。看看那些癌症患者、罹癌病童,看看他們多努力地在為自己的生命奮鬥。你去看看他們,跟他們一比較,你就知道甚麼才叫做『真正有資格得憂鬱症的人』了。」
在我腦子裏面充滿跟死神拔河、衝不衝出去就是一瞬間的事的時候,我不明白自己怎麼了。
在我硬撐著繼續如常工作的時候,面具後面的臉是淚如雨下的情景的時候,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了。
在我感覺彷彿身邊有整整三個隱形了得催狂魔站在我旁邊,不斷吸取我的正面情緒的時候,『彷彿你再也快樂不起來、彷彿你是世界上最沒用的人』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在我每天兩點一線的工作路徑裡,我騎著車,就著黑夜暗色回家的路途上,一直嚎啕大哭,無法停止,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在我每天睜眼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臉驚恐的「確認時間」,因為我已經搞不清楚我現在突然醒過來,我是遲到了嗎?所以我現在到底是該上班, 還是只是下班,這樣日復一日的現象到底怎麼了。對,我這個時候是會看錯時間的,因為太過害怕而看錯時間,你一點都沒看錯。我就是會。
上述這件事,是我最害怕發生的。實在太可怕了,每次都像噩夢一樣。就跟電影裡「夢中夢中夢」的情節相同。
我還曾經因為看錯時間、提早了兩個小時跑去上班,覺得自己要遲到了,恐慌到騎車跟從我正面來的騎士相撞過。我撞得渾身傷,跌進一邊的草堆坑裡,而對方除了被我撞到前方塑膠殼的部分以外,人好好的,沒有任何損傷。
最可悲的是,我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報警,而是抑制住渾身顫抖,強裝鎮定平靜地打電話去跟老闆說我車禍,目前不確定情況怎麼樣,如果沒事我會去上班的。
最誇張的是我還時常發生、類似帶著驚懼突然醒來、坐起,第一反應是快點拿出手機Line我的老闆說:「對不起我沒上到今天的班!!」過了好一會以後才搞懂,現在是夜晚的12點,不是中午的12點。今天的班,根本就還沒開始上。
我也不懂這樣到底是怎麼了。
為什麼別人視為平常能做到的事情,就是穩定工作而已(當然偶爾也會感到痛苦,發洩抱怨一下同事老闆很機掰,然後繼續回去做原來的工作,就這樣一過五年。),對我來說那麼難?
你,確定你真的要把它輕率地歸類在「不知足」的類別裡嗎?
這樣激烈的反應、跟神經質的特質,在50、60年代中,可能會被歸類成『敬業』之類的吧,我不知道。
就像,以前都會聽到某某戲班的大腕、演員,即便在電話裏面親耳聽見自己如果不馬上離開,就會等不到見母親或父親的最後一面的機會,卻仍然放棄了那個見最後一面的機會,強撐著,若無其事上台、維持高標準、高水準的演技,優秀而敬業地唱完那台戲,而後獲得榮譽的掌聲跟眾人的敬佩,事後回憶錄還寫著「對於當時所做的那個決定,我想,我父或母的在天之靈,也會替我感到驕傲的吧。」想通靈問看看。
話說回來。
我終究是沒有把所謂的鎮靜劑拿出來吃。(因為我打字打到忘記了。)
寫作、紀錄,就是我最好的鎮靜劑,跟思緒整理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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