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18|閱讀時間 ‧ 約 14 分鐘

欲戴王冠 21 她,出世的罪人

第21章 她,出世的罪人
  他帶著陽光般的笑容走進咖啡廳,找個靠一大片落地窗的角落桌椅坐下。他從後背包拿出一本小說。
  楊禹彤上前,「請問需要什麼?」他抬頭微笑,她才驚覺是他,上次來店的高中生。
  「姊,我要一杯抹茶拿鐵,再加一片巧克力吐司。」
  她蹙眉板起臉孔,「為什麼又翹課?」
  「如果上課聽不懂,乖乖坐在那裡的意義是什麼?不如姊跟我去約會吧。」
  禹彤憋住氣,「不要。餐點馬上上來。」她轉身離去。
  他乖乖在那看書,直到下午五點。禹彤結束工讀,她連撇都沒有撇他一眼就走出去。他匆忙付了錢,跟出去。
  「姊,那隻貓怎麼樣了?」他趕上她,並肩齊行。
  「不關你的事,你讀好你的書。」她連看都沒有看他。
  他收斂笑容,駐足,「姊,妳怎麼也跟那些大人講一樣的話?」
  她愣住,自己真的講了一句很膚淺、很教條的話。她轉身凝視他,「我為我剛才說的話,跟你說聲──對不起。那隻貓有點小感冒,已經給獸醫看過,也餵牠吃藥了。」她微笑。
  「妳打算領養牠嗎?」他恢復笑容。「應該會吧。」她走去停腳踏車的地方。
  「诶,妳知道我為什麼一直纏著妳嗎?」
  「不知道。」她其實也不想知道。
  「因為我知道妳的小秘密。」他嘴角揚起。她困惑地轉身,「甚麼秘密?」
  「妳就是陳宇傑外遇的對象吧。其實妳真的蠻可愛的,」他笑,「雖然陳宇傑最後把妳撇得一乾二淨、不要妳了,妳可以考慮我啊。我們家也算是挺有錢的…」
  不等他說說完,她的理智線已經完全斷裂,馬上給他個過肩摔。
  「阿…」他痛苦地呻吟一聲,蜷曲一側。她知道自己還是有在最後一秒手下留情,不過這個軟爛的小子,恐怕也是嬌弱的很。
  「你要是下次再『自動』被我遇到,」她伸手去弄了他制服上的名牌,「我就會通報你們學校教官囉。」語畢,她踩著腳踏車馳騁而去。
  他起身,望著她越來越渺小的背影。
***
  「醫生,病患雖然昨天有進食,但今天又整天沒有碰食物。身體還是很虛弱,大部分時間不是虛弱地坐在窗前,就是躺在床上。」護士報告,「病患這一兩周來,一天吃飯,隔一天就不吃,感覺是故意的。」
  醫生靜默,看樣子她現在雖然沒有積極致死的輕聲意志,但是很消極地慢性自殺。
  為什麼?她大可不吃東西,但醫院就會灌食…所以是不想被灌食嗎?因為不想吃泥狀的食物,還是因為那樣很醜呢?但是現在她削瘦的臉龐也沒有多美阿。那應該是不想被灌食了,似乎不太想趕快好轉出院的意思…
  想一直待在這,與世隔絕嗎?
  新聞完全沒報導,看樣子醫院這邊完全被封口得很好。
  「那也沒有其他的狀況,反應遲緩、失眠或嘔吐?」他問。
  「睡眠狀況似乎挺好的,因為身體太虛弱。反應遲緩這部分比較觀察不出來,也是因為身體的關係讓她行走等動作會比較需要侍女攙扶,再加上她很少說話。有沒有失憶,可能也需要再觀察。病患的心防實在是很難克服,她完全不說話。」護士看來面有難色。
  「我知道了,去忙吧。」醫生擠出微笑。
  他低頭拉開抽屜,拿出記事本翻出自己的假表。
  隔日一早,他來到病房前敲門。護士開門,訝異地看向穿著休閒襯衫的醫生,「醫生,我差點認不出你呢!」她走出來,關上門。
  他微笑,「今天想帶希真小姐出門走走,也正好我放假。」
  「醫生你嗎?」護士詫異,「這種事應該是他們家人或朋友做吧。醫生你…」
  「讓我勸勸她吧。」他認真,「她親人一直很低調不出面,也恐怕連她朋友都不知道這件事吧。」他停頓,「我,其實也算是她認識的人。」
  護士遲疑,「醫生你…認識她嗎?」
  他點頭,她帶醫生進門。希真家的侍女有些驚訝,以為是希真的朋友,畢竟她還沒看過醫生。
  希真正在吃粥,她舀湯、吞食的動作並沒有顯得緩慢。她意識到有個身形較陌生的人走進,她抬起眼神看向他。她的眼神還算是清澈明亮,沒有太羸弱的病態。只是他看不出她是否有認出他是醫生,她又低頭吃粥。彷佛一切都雲淡風輕,就像是位已出世許久的僧侶不被凡事所擾。
  光線灑在她身上,即便一身淨白、未沾脂粉,她仍舊出脫。他坐下,「希真小姐,今天天氣不錯,帶妳出門走走好嗎?」她繼續吃粥。
  他起身向護士說道,「那我就帶希真小姐出門,傍晚就會帶她回來了。這件事不要讓其他人知道,避免不必要的閒言閒語。」他架起折疊式輪椅,床一邊的侍女一臉擔憂地走過來要幫忙。
  「沒關係我來就好,妳今天也稍微休息一下吧。」他對侍女說,「妳應該還是會和何家報備吧,就說我是醫生帶她去附近走走,不用擔心。」
  她放下碗,抽起一張衛生紙拭嘴。她掀開被子,準備起身。
  護士頗開心,至少她看起來有出門的意願了。她坐上輪椅,醫生推著她往醫院後方員工專用電梯的方向去。
  那是近郊山區的一片草原。他鋪上野餐墊,扶希真從輪椅上下來席地而坐。她把眼神望向遠方的山雲,微涼的風吹動她的瀏海。
  他打開鐵盒和保溫瓶,是茄汁蘑菇雞肉飯和玉米濃湯。
  「希真,妳還記得我是誰嗎?」
  她沒有說話,仍是捧著鐵盒凝視遠景。
  「我想妳可能也不會記得我吧,我是一個很不起眼的人。我是妳高中學長余尹鎬。妳還記得社團聯誼活動嗎?我們醫研社也有參加…」
  每半年一次的社團聯誼活動,他遇見剛進高中青澀但活潑的她。身為校董、時尚服飾及彩妝集團經理人的女兒,很快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他很幸運地抽中她的護花使者,雖然只是一天的郊遊、雖然是很尷尬地互動者,但還是深深被她的氣質打動。之後在校園遇到她,總是很難不去多留意她的一舉一動。
  余尹鎬他知道自己也只是眾多愛慕者的其中之一,所以也只是很消極地去默默欣賞她。他甚至為了能再次多接觸她,報名了下半年的聯誼活動,只可惜那次她沒參加。就這樣他考上皇大醫學院畢業了,雖然不意外希真也會進入皇大,但她已經名花有主。
  多年過後,這樣的情感似乎已被時間沖淡。他沒有選擇把他昔日的愛慕說出來,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那次聯誼活動他剛好和她配對。
  「偶爾在大學校園遇到妳、在電視上看到妳,我總覺得妳很幸福快樂,事業也很成功。只是沒有想到妳會選擇傷害自己,甚至封閉自己。」
  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起伏。
  「我不知道妳遭受到甚麼打擊,但是只要妳願意說,我都可以以一個朋友的身分傾聽。希望妳可以再開始相信別人,不論那個人是誰。」
  希真開始啜飲濃湯。他略帶無奈地微笑,「醫院是個很不健康的環境,有空我會多帶妳出來走走,看看不同的顏色,也可以多吃點不同的食物。這食物是我很喜歡的一家餐館準備的,很好入口。」
  「希真,妳不會是不想離開醫院吧?」他喃喃,「請不要放棄自己,因為妳是一個深受大家眷顧的人。」
  這麼完美的一個人,有什麼東西是得不到的呢?或許也是因為完美吧,所以更難以接受她生命中的瑕疵,是嗎…
***
  「皇室將提修改國家體制的修憲案,將以君主立憲制或總統制來取代現在的君主制。」電視主播報導,「陳宇傑自上任以來,推動許多改革,佳評負評參半。先前傳出陳宇傑有意更改國體,廢除君主制,今天也得到政院相關部會的證實,內部正在研議相關草案,完成後將赴議會審查,並交付公投。」
  外婆一家在晚餐時間盯著電視螢幕,禹彤忐忑不安地看著。
  「從今晚截止的民調上來看,民眾支持廢君主制和希望保持現狀的比例相當,保持現狀的比例僅多出兩個百分比,另外將近三成民眾表示不清楚。國內政黨大老多表態支持,也正摩拳擦掌,未來將角逐國家領導者的位置。支持維持現狀的民眾則認為現任國王陳宇傑積極處理政事,也算是年輕有為,但因剛上任許多政策上須推動跟改革,建議近五年內不宜在國體上有太大變動。」
  記者訪問民眾,「我想過渡期是一定會有的,從現在開始規劃差不多啦。讓民眾多去了解未來可能的改變以及國家的走向,都需要時間。」一名略帶白髮的男子說,「現任國王很認真,但是我們無法保證未來所有的皇室領導人都很積極嘛,也不可能所有想法都符合民意啊,那藉由選舉可以讓民眾表態,我覺得這個改革是有必要的。」
  「皇室自二戰以來領導我國將逾百年,未來皇室是否會走入歷史?而她的歷史定位和未來所享有的待遇為何,也成為本次改革延伸出來的討論議題。晚間十點,請記得收看我們的深入報導。」
***
  傍晚又下起毛毛雨。
  楊禹彤下班後走去停腳踏車的地方,那個小屁孩注意到她走近,原本倚靠著她的腳踏車抬頭停止划手機,一手撐著傘。
  她無名火又升起,怎麼還敢出現在她面前。
  他站直身體,認真凝視她,「姊,對不起。昨天跟妳說了那樣的話,很抱歉。」他點頭致意,「我不是有意的,希望姊不要放在心上。那就這樣,我先走了。」他轉身離去。
  楊禹彤覺得莫名,望著他的背影。他的背…上半部襯衫呈現一塊被溽濕的淺紅色…是血嗎?應該是皮膚吧,因為被雨水淋濕所以…可是是紅色…
  「等一下,你的背是怎麼回事?」她跟上前,眉頭微蹙。就近一看,那根本是血水。學生的棉質襯衫有點厚,看不出裏頭是否有傷。
  「你的背在流血,是受傷了嗎?」
  他困惑的臉突然揚起嘴角,「哎呀,那不是啦!可能是今天美術課的時候同學亂搞的。」她不相信,伸手去碰,「這分明是血水,是被同學欺負嗎?」
  「嘶…」他因傷口被觸動而皺眉,又立馬恢復笑容,「同學哪敢欺負我?只有姊你敢欺負我吧,昨天把我摔到地上,害我受傷還流血。姊,真的是太恐怖了。」
  「不可能,你不要騙我了。過肩摔會不會受傷,我很清楚。你這到底怎麼搞的?」她頗焦急,「傷口有處理過了嗎?」
  「哎呀,我自己會擦藥,只是小傷。姊,不要擔心了。」
  她面色凝重,「不行,你跟我去醫院看一下吧。」「姊怎麼這囉縮?我自己回家處理就可以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他開始有點不耐煩。
  她有點被嚇到,手足無措地凝視他。
  「真是的,」他望向有點徬徨的她,「那妳來我家幫忙擦藥吧,我就告訴妳這是怎麼回事。反正,我的手有點難勾到背…」
  她有點猶豫,「喔。」
***
  房間內他脫下襯衫,露出整個背部。背上有兩條粗粗的傷疤,傷口皮肉綻開,邊緣結痂處還滲著血水,看起來是很近期的傷。新傷後看得出一些舊傷的疤痕。
  楊禹彤簡直不忍目睹,說不出話。
  他把腿盤在沙發上,背對她而坐,「快擦啊。」
  她拿著優點和棉花棒的手不知從何開始,「你還是得去看醫生。」「我不可能去看醫生,我已經說過了。」他態度頗冷漠。
  「這到底是怎麼弄得?」她火氣也上來。
  「我爸打的,用鞭子。」簡潔又冰冷的回答。
  她愣住,「是因為功課不好嗎?」「是因為我翹課又忤逆他,」他把襯衫穿上,「妳如果不擦,就可以回去了。」
  「我擦…」她略帶顫抖地在棉花棒上沾上優點,他又把襯衫褪去。
  「我可以教你功課,我其實功課不錯。只要你成績考好了,你就會乖乖上課了,你爸就不會打你了。」她輕輕擦在傷口上,深怕弄痛他。
  「不用了,說成績不好那是我騙妳的。我都是班上的第一名。」
  她停止動作,「為什麼要騙我?」
  「我叫陳忠碩,妳真的不知道我是誰嗎?」他側身。
  她搖搖頭。他笑著坐直,「我是陳宇傑的表弟。他跟我說他的女朋友現在人在彰化,要我好好照顧她,偶爾去看看她。所以我才故意接近妳,想看看我表哥又交了甚麼女朋友。」
  她不可置信,「你少在那裏騙人。」
  他大笑,「知道妳不會相信。」他起身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拿出一張邀請卡遞給她,「兩周後是我媽媽的生日,我們會在這個地點辦花園餐會。表哥說他會盡量抽空來,所以妳如果想看到他的話就來吧。」
  她帶著困惑凝視他。
  「抱歉做了很多讓妳生氣的事,那只是因為表哥是一個很棒的人,也是對很多人很重要的一個人,他對我很好,但從先前的經驗讓我不太相信他看女人的眼光,所以只是想搞清楚妳這個人而已。」他貼近她。
  「你真的不是普通地欠扁…」她低語,「陳宇傑自己就很奇怪了,我也很想搞清楚他好嘛。」他噗哧一笑,「我可以跟妳說他是怎樣的人啊,我的情報到是最準的。」
  「我並沒有相信你剛才說的話喔,我會自己再去求證。」
  「OK啊。」他又乖乖坐在沙發上,她繼續擦藥。
  「我也好想交個像姊這麼可愛的女朋友喔。」他淺笑。她看著他的傷口,想了上千百句教條的話,卻說不出口。
***
  她不安地躺在床上,看著發光的手機螢幕。她按下撥話鍵,等著嘟嘟聲結束。陳宇傑揚起嘴角,接起電話。
  「嗨,禹彤,怎麼了?」「那個…陳忠碩是你表弟啊?」
  他笑,「是阿,你們見到面啦。說了甚麼?他有沒有好好照顧妳啊?」
  她滿心懊惱,她還給他個過肩摔。但這也只能怪他太討人厭了。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啊…」「怎麼了?」他疑惑,「你們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一開始對他不是很友善。」她略顯愧疚。
  「哈,放心吧。我警告過他了,我跟他說我女朋友就是傲嬌。」
  楊禹彤在內心吶喊,這已經不是傲嬌跟不傲嬌的問題。
  「你知道你表弟身上有些傷嗎?」
  「嗯,知道。他爸爸一直是個很苛刻的人,觀念比較守舊,總認為小孩不打不成器。」他停頓一秒,「不過,最根本的原因在於他們家有家暴問題,我叔叔易怒時會對叔母施暴,忠碩從小看在眼裡,無法原諒自己的父親,時常頂撞他。淑母已經和叔叔分居了,只是忠碩還住在家裡,兩個人的相處就像是不定時炸彈。怎麼,他又受傷了嗎?」
  「嗯,竟然用鞭子打人。」她無奈,「那…聽說妳會出席你叔母的慶生餐會。」
  「我不太確定,最近事情比較繁雜。」他嚴肅的表情又掛上笑容,「想我了嗎,楊禹彤?」
  「才沒有。我要去睡覺了,掰掰。」她臉頰微紅。
  「等等,楊禹彤。」他深情,她等待電話另一頭。
  「我愛妳,只是突然想這麼說。晚安。」他微笑。
  「知道了,晚安。」她淺笑。
(下章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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