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9/21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歷史文選07-921震災後災民及現場救災人員主體性意義的探索~6

「22號早上,我妹還很高興說,我昨天夢到他們了,我發現他,他們都跟我說他們沒死耶,然後我們兩個都很高興哪,然後22號早上又回去※※※(災難現場)」(case11;p5)

 

妹妹的一個好夢,似乎是一個好兆頭,為此心情高興了一陣子。但是她也提到偶有處在「不幸」的想像時刻:

 

「那時候我們住我們同學那個叔叔家,我們就是,一起看那個什麼,播報那個那個,那時候災情那個畫面哪,播到後面我們其實也不太敢看,因為,都快哭出來啦,因為怕他那種,下一個拍到就是,你的親人哪,」(case11;p5)

 

看著畫面不繼地拍攝災情,怕下一刻就是自己的親人被抬出來,這是「不幸」的結果,而面對「不幸」,還沒有準備要接受,很想逃避,不讓消息進來。

當人們的想像翻轉在這兩者之間,那會是一個很大的「煎熬」:

 

「阿那天就一直很煎熬、非常非常的煎熬,因為怕有消息、又怕沒消息。阿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對,因為等到11點多的時候,電話「喨」的時候就很害怕,很害怕說一起來的話,怕聽到不該聽的。」(case12;p2)

 

「怕有消息,又怕沒消息」呈顯出一種矛盾的心情,「幸」與「不幸」就在心中不斷翻轉。但隨著等待時間的拉長,顯然地,對地震的受困者來說,愈來愈不利,「凶」的機率增多了,相對「吉」的希望減少了,而家屬對親人的想像,仍舊無法被固定下來,受災者10進一步說到自己的心情:

 

「沒有半個消息,就開始很緊張,就想說爸爸是發生了意外,還是他還活著只是在某個地方找不到。那我們就是那種找不到、等消息的心情,你會胡思亂想然後又會抱著希望說爸爸不會這麼…就這樣子被土蓋住啦,然後應該是在某個山洞裡,不然就是暫時找不到人,就是找不到人,就是抱著一個等消息…然後他是活著的那種心。」(case10;p8)

 

只要沒有消息,生死就不會完全確定,縱使生還的機率愈來愈渺茫,但是感覺上,親人並沒有被視為已經「死亡」,僅存一線的希望讓周遭的家屬感覺到「他是活著的」那種心情。

 

3-3 「死了」 

 

「那天是回到宿舍中午看新聞看到了,對,剛好也被我看到了,找到了,原來埋在土裡面,然後十五個人全都遇難,對對對,我才覺得那種感覺,該…該大聲哭還是那樣子,那種就是一片空白阿!阿怎麼可能」(case10;p4)

「爸爸過世了,你會覺得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種事發生在我家?對,怎麼可能爸爸就是這樣子被蓋住了?然後你會覺得不可能不可能,然後又有點相信說這是事實,對,那種心就覺得…喔…。明明不會的,怎麼可能會這樣子呢?神明怎麼沒有保佑呢?」(case10;p8)

 

答案終於出來了,是一個不幸的答案。

在突然的電視畫面間,宣佈親人的死亡,心靈經歷突然地裂隙,僅存的燭火就這樣熄滅了,等待的焦躁雖劃下終點卻是突然地難以接受,腦中一片空白。

而在受災者11描述答案出現的情況是,她與妹妹到市公所去,打探親人的消息,聽到只有一具遺體沒有認領,再聽到所說的特徵不像家人,心中放下一大塊石頭,但是轉頭過去卻看到阿姨在那邊,受災者11說:

 

「可是我在這邊就看到我阿姨,我就有那種,心有點冷了,」(case11;p5)

「然後他就看到我們,他說阿琴在這裡啦,然後我就說,啥,然後他就在那邊哭啊,說,你們爸爸媽媽他們都找到了,然後就四個啊,然後,就很難過啊,就,我又,我又,衝出去,然後抱我同學哭啊,我就,問為什麼啊,怎麼會這樣子啊,然後我妹也是一直哭一直哭啊,然後,那個,阿姨啊,就跟他,跟那個,那邊的人,現場人員講一下說,可不可以,就是,讓我們看,看一下啊,最後一面哪,就,這樣子,翻,一個一個一個翻,咳,一個翻開來啊,對啊我們就,這樣看一下啊,然後,然後就一直哭一直哭啊,然後我妹也是一直哭啊」(底線為台語)(case11;p6)

 

在世上,人們的生命由眾多的關係網絡所呈顯,「在關係中」(Being-in-the-relationship)幾乎是人們最底層的生活底蘊。人們因為由父母生下來,以及生下自己兒女而有親子關係,有兄弟姊妹而有手足關係,戀愛結婚而有男女關係,上班有上司下屬同事關係,在學校機構社團擁有友伴關係…等等。人們幾乎無法脫離關係生活,而我們也因為這樣的關係,自然而然地形成對待他人的位置,並且相互「牽繫」(見3-1節),我們(父母)帶小孩出去玩(親子)、與朋友相約出遊分享心事(好友關係)、同意別人的意見、接收他人的訊息、使用他人的知識瞭解自身…所有這些都在沉默地昭示「人在關係中」的意涵,我們的生命也因此安全穩固地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有所依恃。

 

「我真的很怕假日,碰到假日等於說,我有假日有什麼用勒?我要、我要跟誰出去?以前假日ㄟ帶小孩子出去,或是、或者說假日去釣釣魚啊幹麼,然後下午再去小孩子那邊,我都會這樣、做這樣類似這樣的安排,現在…尤其假日什麼,中秋節什麼春節,那真的是每逢佳節倍思親哪!我老婆她們是南部(**)人,以前過年我都會開車回去那邊,回她們娘家,現在,看到一想到過年心裡就很、心裡就感慨萬千啦!因為我、因為我不敢回她們南部嘛!」(case4;p10)

 

受災者4一家人在此次震災中,幾乎全部罹難,目前只剩下他一個人獨自生活。在以前,假日的意義就是帶著小孩出去玩,或是拜訪親戚,這是親子關係與親友關係,現在妻兒都死了,這些關係也實質地破損甚至毀壞,假日變得沒有意義。

我們發現,許多生命的意涵環繞在關係之中,比如「為了小孩可以過更好的生活要打拼」、「為了家庭要有自己的房子要努力存錢」…等等不一而足,於是生命有所目標,也因此能安穩地前行。在平時,人們就是被這樣的關係之網所包覆住,相互地聯結而呈顯出一種安定的狀態。

而當至親之人的離席,關係的實質聯結突然斷裂,人們感覺到生命的一方出現空缺與失落,就好像某部份重要的東西不見了。

 

「像爸爸在家的時候就會聊天呀,一個人坐在那邊看報紙呀,小狗就會跑過去跟我爸爸玩阿,對對對,然後我爸在那邊看報紙這樣。講講爸爸上班載客人的事情,就會覺得好像那種東西都不見了,對對對,然後整個家,有時候會覺得進來,恩…沒什麼人。」(case10;p4)

「對,那種感覺就覺得很空曠,整個家感覺就不一樣了。少了一個爸爸…。」(case10;p4)

 

雖然自己在災難中存活下來,但是親人的死亡卻是對自己安「生」於世一種破壤,這種破壞傷害人們的生活意義,受災者4談到:

 

「那現在回去之後變的說,回去之後就變的說,覺得說心裡很空虛啊!等於說我早一點回去,跟晚一點回去,其實意義是一樣的,因為都沒有人在家裡,對不對?那以前回去至少有家人在啊!對不對?」(case4;p10)

 

生活的意義變了調,心中感到相當的空虛,人們在心理生活上被拋擲到孤單的處境上,個案11談起自己的畢業典禮:

 

「覺得,好像只有,好像自己孤獨一樣的感覺(笑),對,對所以會覺得(P2),對啊像,畢業典禮,就,也是蠻傷心,因為覺得」(case6;p31)

「覺得別人的爸媽都,可以來啊,然後我的爸爸媽媽都不能,就是,沒有人可以來參加啊,我的畢業典禮,是就,有點,難過,可是我是覺得,那種感覺是,一下下,對啊對啊一下下是還好啦」(case11;p33)

 

別人的父母都可以來參加畢業典禮,而自己的父母無法參加。與親人聯結的消失,帶來某種孤獨的感覺。同樣的品質出現在受災者4的敘說,並更為強烈:

 

「像兩三個月前感冒,哇!啊起來後(****)都爬不起來,好像…那當時覺得說好像一種感覺就好像,獨居老人那種感覺,你知道嗎?就有那種感覺,死死…我跟你說死了人家都不、死了我妹妹她們都不知道,住在外面只有我一個人,死了都不知道,這是真的」(case4;p7)

 

自己獨活在世上,有一種「獨居老人」的感受,世上再也沒有重要的人能夠關懷他,與他牽繫一起。

 

3-4 會見遺體/後事 - 完成告別 

在災難中不管親人是生是死,人們總是期望地要再度會面,誠如俗語所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似乎與遺體的會見,才算是真正的告別,並且是最後一面。

 

「應該說是前兩個月吧,一兩個月的時候,事情剛發生的時候,我為什麼想去死,因為我想去跟姊姊講話,我很想去跟她講話,如果…那時候我是覺得姊姊死是覺得說姊姊怎麼不見了?因為活生生的一個人,前一天兩天還再講話,然後看到她的時候沒有喪禮呀,我只看到一個骨灰而已…」(case12;p26)

 

骨灰壇裏的姊姊真的是姊姊嗎?﹗自己所認識的姊姊是一位活生生的人,前一兩天還在和自己講話,沒有遺體、沒有喪禮的姊姊令人覺得她的死亡是不可確信的:「姊姊怎麼不見了?」。

另一受災者4談到那時在災難現場,妻兒的身體還沒找到,而他天天都往那裏跑,不願意走:

 

「每個家屬情況不一樣,我覺得說在現場還沒找到之前,我一定要到現場去,要不然我心、在家裡我待不住,我是整個心都跳不起來,」(case4;p5)

 

找不到人,自己「整個心都跳不起來」,但是既然親人已經死了,為何還要苦苦等待呢?人們為什麼還要對沒有希望的事投入心力呢?受災者4進一步說明當時的心情:

 

「那時候只盼望說能夠找到屍體,那最重要,能夠早日讓她們入土為安這樣子,那她們一直擱、一直擱這樣子,在那邊一直煎熬一直等待等待,等待的不是一個活人出來,等待的是一個屍體而已,」(case4;p19)

「找到是覺得說…總算…總算…把這件事情做完了。」(case4;p19)

 

那是一種「入土為安」,也是一種「總算把這件事情做完了」的感受,我們看見人間親情在此做最後一次實質的顯露,它在人們身上是一種告別的完成,而這個完成帶有濃烈的情感在裏頭,讓罹難者與家屬之間安放在一個安心的相互位置上,所以不僅是讓罹難者「入土為安」其實也是讓家屬自己能夠安心的告別,讓自己走向一個親人該有的位置裏頭,我們再看看受災者11的描述:

 

「我覺得,我不能為他們做什麼啊,因為我沒有,我,事發當時我沒有辦法救,我沒有辦法救他,所以我,事後能做的就是,算,他們都已經,等於那種,就是,很難過的死,沒有,並不是那種很安詳那種死亡,而是得那種意外死,所以我希望他們,至少那種,後事啊,能讓他們,就是,能,至少能幫他們辦得,舒舒服服一點,可以這樣講,然後說,至少不要說,很草率,讓他們,連說什麼,連安葬都,都,都,很亂七八糟,然後,能四,就是四個就是在一起,對,四個就是安葬在一起,之類的啊」(case11;p40-41)

 

雖然在災難中無力解救親人,但親人的身後事總算是自己的力量可以決定的,在喪事的辦理之中完成自己應有的關係位置,也完成最後的告別。我們再從反面的例子來看看後事與人的關係,受災者12告訴我,當初以為中部因為迫於環境而讓姊姊的後事相當潦草,但當她知悉是姊夫(男方)方面的家人應可以好好的辦理時,不禁氣憤又難過,她說:

 

「阿這個事情在我心中一直造成很大的痛,到現在也覺得很痛苦,因為我們當時都是屬於大家迫於無奈,物資缺乏交通不便,所以說才會有這麼簡單潦草的喪事這樣子。」(case12;p3)

 

「簡單潦草的喪事」代表著男方的不重視,也意謂著和原本關係的不相稱,一個和自己過從甚密的姊姊,居然是以這種方式完成告別,缺乏應當在關係中取得的生命質量,受災者12到現在為此感到「很痛苦」。(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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