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天下群英傳－佛門之主】

右衛將軍府。

主人宇文歆嘆了一口氣，顯得十分疲憊。

前不久，隸屬於李世民旗下十二衛之一的宇文歆，才跟著從太原前線撤退回京。

然而此線未立戰功，並無賞賜。

相反的，雖說突厥暫時撤退，但誰也說不準何時會捲土重來。李淵當即安排了新一波防線，而宇文歆的名字便在其中。

不日，宇文歆就得再次北上，駐防弘州為總管。

但宇文歆的疲憊，非源於此。

稍加整理衣冠，宇文歆便乘上馬車，去見左僕射蕭瑀。

宇文歆本為北周貴冑宇文氏出身，亦得隋氏榮寵，為廣陵郡公。隋末，同蕭瑀共鎮河池郡。當年也是因為宇文歆出使突厥，斷了他們與西秦霸王薛舉的聯盟，才讓唐軍得以逆轉戰局。

蕭瑀既得重用，宇文歆亦是不遑多讓。

早先，又與李元吉一同守衛太原，亦曾彈劾元吉不當行為，致使太原為劉武周攻陷。當時也是一個險死還生。險的是李淵本欲遷怒，處死宇文歆與竇誕，以謝太原失陷之罪。幸得李綱相助，兩人才轉過為功。

後來東都之戰，宇文歆便自請與李靖支援李世民，得立大功，總算是脫出了李元吉的陣營。

不過，宇文歆的年紀也大了，他自然明白，此一時彼一時。

蕭瑀請他前來，多半也是為了此事。

「東線大勝，西線無功。朝廷裡的耳語，怕也是沸沸揚揚吧？」

不等蕭瑀開口，宇文歆主動提起話題。

蕭瑀抿了口茶，道：「若非正值公主喪期，太子東宮定是夜夜笙歌。饒是如此，私底下有小動作的人，也是不少。」

宇文歆道：「那麼，佛主以為，我等是否仍應支持秦王？」

既稱蕭瑀為佛主，宇文歆自是佛門中人。

蕭瑀答道：「這事，可以再觀察一下。秦王近日多往尚書台走動，若能勤於政務，未嘗沒有機會。」

宇文歆搖了搖頭：「我已私下打探過，秦王所關心似乎並非政事，而是在探查些什麼。一不小心捲入宮廷爭鬥，那是萬劫不復啊。」

蕭瑀沉默了。他跟早期的太原起義派，或是後期的隴西派不同。河池降唐之際，正是李世民崛起，李建成最頹廢的時期。光是一場勝利，並不能讓蕭瑀扭轉對李世民既有的信任。

宇文歆自然明白，蕭瑀的猶豫所在。

「佛門百年興衰，由佛主一言而決。若擇秦王，我等已佔先機。欲換太子，也不急於此時錦上添花。」

若按常理，既不能決，那便保持現狀，鞏固在李淵那裏的關係便是。可宇文歆與蕭瑀二人皆有默契，略過不提。

數年前，蕭瑀為爭佛主之位，奪得權柄對長安城內妖門中人，大肆搜捕。但隨著地位提高，蕭瑀也漸漸明白過來。在李淵身後推動滅佛者，絕非已逝的劉文靜。

佛門想在李淵面前爭寵，就得先找出這個藏在暗處的敵人。

此事，其他佛門中人多是不知。但要是李世民持續勢弱，身為佛主的蕭瑀卻不另尋出路，其他人早晚會起疑心。

宇文歆又道：「當務之急，仍是多增盟友，保持低調。即使佛門未能在第一時間壯大，也不要成了他人的靶子。」

算不上什麼結論，但當下卻是最合蕭瑀心意。

宇文歆離了蕭瑀府邸，又行一段，便打發護衛隨從離開，自行往市街而去。

越走越是熱鬧，宇文歆來到一間客棧，入內交代幾句，便進了店主事先為他備妥的廂房。

床上，放著另一套衣裳。

宇文歆除去帽飾，換上新衣。此時，也響起了敲門聲。宇文歆不慌不忙，前去開門，看來是約定好的對象。

門外來人，卻是道宗首座，袁天綱。

「佛主，許久未見，別來無恙？」袁天綱入內坐定便道。

此時房內更無他人，袁天綱口中的佛主，還能有誰？

轉過身來，換裝已畢的宇文歆，全然變了一個模樣。

正是突厥佛主，庫莫奚丹。

哪一個才是他的真實身分？

兩個都是。

宇文歆祖上諱淵，長於北魏末年。

亂世既起，本為爾朱榮手下謀主的宇文淵，輾轉投靠了北周黑獺，為其出謀劃策，平定天下。

宇文淵深謀遠慮，除了對抗北齊的戰略戰術規劃，有一事更令他憂心。

草原民族，對於中原王朝，始終是巨大的威脅。其時由於柔然內戰，宇文淵便建議黑獺，應另行扶助小部族壯大，藉以在草原西域種下屬於自己的勢力。

來日收回，方為良策。

當下選定的對象，便是西域的鐵工藝部族，突厥。

不過，突厥發展之迅速，遠超過中原征戰的進度。北周既無法實行軍事控制，在經濟交易上，也快要失控的時候，宇文淵下了關鍵一手。

讓突厥，信奉佛教。

當時天竺勢力已深入西域，沒有比佛門更容易取得突厥可汗信任的教派。特別是宇文淵掌握了可汗想要獨立的心理，命人假扮為北齊沙門，而非正天竺僧人。

突厥首任佛主，便是宇文淵從弟，神慶上師。

傳至宇文歆，已是第三代。

期間由於北周政爭，後遭隋室所篡，這條「潛淵」之計，再無人知曉。但宇文歆仍是默默耕耘，逐步將突厥各部收在掌中。

然而，當宇文歆發現，篡隋而立的，亦名「淵」時。他就相信，一切都是註定好的。

袁天綱同樣不知道，這條傳承百年的計謀。

甚至也不知曉，大唐右衛將軍宇文歆，便是面前的突厥佛主。

袁天綱少年時修道生障，直到接觸西域佛經，方才豁然開朗。因此，他一度西行求佛。但時值突厥分裂，袁天綱先是遭西突厥擒獲，又為北突厥俘虜，恰巧為庫莫奚丹搭救。

庫莫奚丹雖承中土佛學，但對正宗佛門也略有涉獵，兩人交相驗證之下，均是獲益非淺。

本來二人只是學友，但隨著楊廣召集各宗派學者術士，推算新世紀的到來，讓這層關係起了變化。

袁天綱比李淳風更早推算出，新唐世紀來臨的時刻。

但再一次的循環，能否讓世人導正錯誤，走向真正的太平盛世？

從道家與儒家的思想中，袁天綱看不出一絲可能性。

相反的，佛門可以。

佛家的輪迴，就是要人們在百千萬億劫的反覆循環中，找出解脫涅槃之道。

所以，袁天綱打算「改天換命」。

他窮盡心力，推算展開新世紀的新天子。只可惜身處邊疆，所以得到答案的時間，晚了些。

袁天綱本以為，新唐天子位於隴西，故勸說巴蜀豪族，與西秦霸王薛舉聯盟，欲一探究竟。若袁天綱有幸及早遇見李淵父子，便不至於如此被動。

一直到袁天綱初見李世民，他才肯定自己的推算無誤。然後，展開他的「改天」行動。

「若天綱推算無誤，毘沙門轉生，應為太子李建成。」

聽袁天綱這麼說，庫莫奚丹摸了摸下巴，道：「我本以為是秦王李世民。」

袁天綱答道：「魔羅過盛，遮蔽了世人的眼睛。若非此番太子大破漢東，我也難以定奪。」

「除魔衛道，正是我輩當行之事。」庫莫奚丹點點頭，「長安城禁日漸森嚴，只怕此後我也不易來此與你相見。接下來的計劃，便一併說了吧。」

袁天綱道：「無非兩路並行：一是協助太子提高威信，二是以佛法點化。」

庫莫奚丹道：「看來，前者歸我，後者歸你，是吧？」

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