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赫茲的鯨魚們》是2021年本屋大賞第一名的書籍,由於翻譯的關係,所以其中文版的出版日期與2022年本屋大賞第一名的作品《少女同志,向敵人開槍吧》相近。而也如同對於《少女同志,向敵人開槍吧》的感受,對於《52赫茲的鯨魚》這本書,先是對於書名感到些許的驚訝,再則對於作者町田苑香同樣也感到陌生。可也因為對於本屋大賞的信任,所以仍然沒有任何懸念地立刻買書來閱讀。
閱讀的過程中才知曉,書名的意涵在於,鯨魚的歌聲頻率大多是在十到三十九赫茲之間,而有一隻鯨魚歌聲的頻率卻是52赫茲,因為音頻太高,其他的鯨魚聽不到牠的聲音,而牠也聽不到其他同伴的呼喚。那就像是一種無人理解、無人在乎的存在。而透過那樣的存在,書中以此談及關於受虐的孩子,在成長歷程中,那無處求助,極其孤單、不安與焦慮的生命樣貌。而如果52赫茲的鯨魚遇見了另一位52赫茲的鯨魚,那又將會是什麼樣的情況呢?
書中的主角貴瑚正是一個遭受身體、情緒乃至精神虐待的孩子,那彷彿無法傳遞出訊息的孤單,甚至得要在不斷地遮掩裡,想盡辦法存活下來的悲苦,彷彿訴說著童年乃至成長歷程的所有。誠如書中所談及的,被關在廁所裡的漫長時間,除了身體上的疼痛,也許唯一的寄託就是小窗照進來的月光,然後悄聲地奢望著也許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那麼孤單。總有一天,內心的聲音終究能夠傳遞出去,因為那樣的相信,讓心靈得到那一絲絲的救贖。甚至憑藉著那樣的相信,讓生命得以在極其緩慢的步調裡踉蹌前行。
貴瑚與高中同學美晴在畢業後的偶然相遇,像是人生極其重要的轉折,尤有甚者美晴的同事安吾,更是成功地扮演著陪伴與聆聽的角色。是否那歌聲終於被聽見,是否生命終於有所轉圜。貴瑚在安安的細心照顧之下,慢慢地踏上人生的軌道。甚至原以為與主稅的相遇與相愛,將會讓她跨入那夢想中的國度,卻沒想到那卻是另一個完全料想不到的發展。對於受虐的孩子來說,那碰不得的傷,是「家」。可是潛藏在內心深處,卻更深刻地呼喊著關於「家」的渴望。愛情,給了一個憧憬,關於「家」,關於「家」的改變與創造。
只是,那過程卻未必如想像中一般的美好與順遂。衝突與拉扯,在意與迷惘,內心的想望與外在的衝突,都讓世界變得更為複雜。尤其是在那樣的過程裡,在另一個絕望與巨慟的困頓裡,訴說著另一個關於安吾的悲傷故事。貴瑚嘴裡的「安安」,那是她的依靠,那是她的寄託。愛情的發生,攪亂了貴瑚與安安的關係,而在那守護與在乎裡,更是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
小說一開頭是從貴瑚躲到外婆遺留下來鄉下靠海的房子說起,而後才一點一滴地回頭交代著故事的發生。而這之中,如果說安安是第一個聽見貴瑚聲音的人,那麼來到九州小鎮的貴瑚則是第一個聽見另一個男孩的聲音,也就是貴瑚口中的「52」。同樣地受虐、同樣地在躲躲藏藏中尋覓著安身之處、同樣地畏懼著任何的關切與好奇,貴瑚深深地懂得那樣的心境。因為旁人的好奇,或者說關心,也許都只是換來更多的挨打與責罵。書中談及那樣的相遇時如此書寫著:
他身上有和我相同的氣味。那是沒有父母關愛的孤獨氣味。這種氣味很棘手,無論再怎麼仔細清洗都洗不掉。孤獨的氣味不是滲進皮膚或是肌肉,而是滲進內心。
貴瑚彷彿在這個少年身上看見曾經的自己,那是悲慘與絕望,而貴瑚心裡知曉,當年要不是有安安,她是無法從既有的人生中跳脫開來。所以她希望自己能成為這個少年的「安安」,她更清楚對於這個眼前的少年,那不能只是好奇、不能只是關心。而比她的處境還要更棘手的是,若要幫助眼前這位未成年的少年,還得考量法律的約束。於是乎,如何去幫助這隻絕望的「52赫茲的鯨魚」,著實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但那卻在貴瑚的心頭成了一件非如此不可的事。
小說就這麼一步又一步地緩慢地推展著,那像極了受虐孩子在面對人生的步調。每每在驚懼之中,奢望著那一點點的平靜。只是平靜,而從不敢去碰觸內心深處最渴望的「愛」。小說透過鯨魚的隱喻,讓人更加深刻地去感受到受虐兒內心的孤單,渴望被救贖,卻又極其害怕被看見。那樣的矛盾,漸漸地削弱了內心的種種想望,只是捱著,捱著人生、捱著日子。
印象極其深刻的是,小說提及兩個人相遇:「踩著憂慮,一步步向著未來前進」。那「踩著憂慮」,極為鮮明地訴說著那過程的艱難,而陪伴,只是陪伴,彷彿就讓彼此有了多一點的勇敢與相信。然而,對她們來說,其實面對著相信,是更感到不安與怯懦的,因為害怕相信的破滅、因為害怕相信的喪失,她們寧願不要去相信。然而,沒有相信又將如何改變,於是她們又悄悄地渴望著相信。吸取著那一絲絲的溫暖,慢慢地走著。
《52赫茲的鯨魚們》其實是一本很悲傷的小說,然而卻也在那樣的悲傷裡,更加強烈地感受到溫暖與希望,當然還有相信。相信著52赫茲的鯨魚,相信著世界上絕對不會只有一隻52赫茲的鯨魚,相信著52赫茲的歌聲終有被聽見的一天,而那一天的到來。一如小說裡所說的:「我會傾聽你那無法傳達給任何人的52赫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