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比看展】那裡好像有什麼

關於「那裡」究竟是哪裡？必須先看看以下連結「前言提要」。

在前言提要中菲比主要分享「浮光掠影-浮水印的秘密」觀展心得，但對於另一個在曜畫廊舉辦的平行展覽較少著墨。２０２３年１１月２４日有幸由畫廊牽成，邀請忠銘老師到場與菲比以及學生們進行「觀展提要」與「快問快答（同問同答）」，內心再次產生大幅共振。

若以近現代語形容。忠銘老師好比「手搖珍珠奶茶」的那雙手，觀眾則是他掌中的雪克杯（shaker）──以十指抓扣你我肩頭，劇烈搖起心內波瀾之餘，還不停丟入問心石，導致離場後餘震不斷（至少對菲比帶來了這種山崩式的雪球效應）。若以較文言的敘述則是「鏡水周迴千萬頃，波瀾倒瀉入君心」，而若套用忠銘老師的自述則是給觀眾來一場「心靈馬殺雞」。

忠銘老師的觀展提要

那天，忠銘老師給我們的觀展提要就是「試著在過程中帶入不同角色」。誠如約翰．柏格在《觀看的方式》所言「我們的知識和信仰會影響我們觀看事物的方式」。這句話大致可以粗淺比擬為「我這個人的世界觀會影響我觀看事物的方式」。相同事物在我、在你、在她的眼中所看到的可能都不盡相同，因為我們擁有不同的世界觀與生命經驗，這些都使得您我的觀看（與閱聽所得）天差地遠。

這種先於語言的觀看
這種永遠無法以言語完全闡述的觀看
並不是機械式的刺激反應
我們只看見我們注視的東西
注視是一種選擇行為
這個行為將我們看到的事物帶到我們可及之處

約翰．柏格

若以自己平日（存在於這個世間的）這副真身觀看事物，永遠只能看到某種面向。為此，忠銘老師邀請我們在觀看展覽／作品時，隨身攜帶角色遙控器，在觀看過程中試著轉台（切換）到另一個角色。使用該角色的世界觀，擁抱不同向度的觀看體驗。

對菲比來說，這款切換法就好比閱讀。從出生的那刻起已大致定調菲比的未來路數（出生家庭，父母價值觀，以及相應選擇的教養）。但透過閱讀菲比可以試著活活看另一個人的人生（用對方的世界觀去體會她／他所經歷的），而那些都是在我此刻這副身心靈合成之下的我所無法體會到的，而這就是一種不需要經歷死亡，便可即刻獲取的「活體無痛轉生術」。

無華之境：楊忠銘個展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耽美於破碎、脆弱的白霧之境
那彷彿，帶有仙氣一般的灰燼，在虛無中升起萬象
令我心醉，卻也心碎
 
楊忠銘

對於忠銘老師此次在曜畫廊與林試所這（兩）檔展覽，一言以蔽之就是非常地「羅曼蒂克」。當我們追求浪漫到頂，那份情感可能將濃縮成為一滴科學，而對科學的極究也是一種奮不顧身的浪漫。並且更為羅曼蒂克的是在林試所這個研究單位的展覽氛圍是一種溫潤，帶有時間感的，很私我的低語呢喃，但在曜畫廊這個藝術場域卻是一股靜謐、冷調的實驗室基調，展場色溫也較為冷白，似是要人集中精神好好看我，或只能看我。

但是！除了主展場（平日對外開放的畫廊）之外，還有一處隱藏版秘境──畫廊庫房。以往未曾對外開放的庫房，此次應展而開。而這裡便是菲比這篇文章所指的「那裡」，同時也是藝術家的「Ｂ－６１２星球」。

Ｂ－６１２星球

在聖修伯里《小王子》中，小王子便是來自Ｂ－６１２星球。「無華之境」中的「Ｂ－６１２星球展區」作為藝術家脫去你我眼中藝術家身分外袍的私人領域，因此，那裡定時且限量。套句藝術家所說的比喻「當其中一名兄弟姐妹（短暫）進入我的臥房，可能還好，但若他待得太久，或全家人一起湧入，那可能就不太好了」。所以，給自己也給作品多一點空間，尊重允許入內時段，立好相處界線，讓那個在內心躲藏許久的自己（小孩）一個出來透透氣的機會，

她／他（我）問我：我現在可以出來了嗎？

您準備好讓她／他出來了嗎？

那裡，雖僅有一牆之隔，但卻好像另一個小天地。除了空氣、濕度、照度、體感這類身體立即可以感受到不同之外，被安放在Ｂ－６１２星球展區的物件們，各有其姿態與個性，雖然同處一處，卻能自在省去客套招呼，有種帶有分際的親密感，並且那種距離／界線讓人覺得剛剛好（菲比完全喜歡）。

什麼是討喜的，什麼是符合多數人喜歡的
研究一下，多多少少都可以配合
那是保留「小王子」的方法
閉上嘴巴，把「他」放在腦袋裡的一個密室
那裡叫「Ｂ－６１２」，是某些敏感小孩的共同秘密
心裡暗暗知道有一天或許藉由不知是代號還是密室的「Ｂ－６１２」逃脫

馬欣〈我們因孤獨而自由〉

Ｂ６１２星球其實就是一個獨處的空間
他有愛他的玫瑰，但玫瑰並不擅長與他溝通
我們身邊是有這樣的人，珍惜彼此，但言語不見得能傳達

馬欣〈我們因孤獨而自由〉

Ｂ－６１２星球展區中的「白布」

Ｂ－６１２星球展區中最讓菲比感到有趣（喜歡）的便是那一落落，在空間中各據山頭的白布們。「此曾在」（ça-a-été）。見到白布披蓋便可知某個東西曾經在那裡真實存在的本質，觀眾投注目光不只停留在視覺性的觀賞，而是經由刺點進入另一個空間，進而與對方產生某種帶有身體振動的連結，因此，在這個「此曾在」的狀態其實包含／連結兩個立場：現在（未來）與過去。

它曾在那兒，旋即又分離；它曾經在場，絕對不容置疑，卻又已延遲異化

而對菲比來說「白布」首先讓我想到珍．奧斯汀筆下那些莊園中的主人一家要去度假（《諾桑覺寺》與《勸服》便將當時的度假勝地，巴斯（Bath）作為重點場景），或前往倫敦參加社交季（The social season），進行社交或參與政治。上流社會適婚齡男女會在此時正式向眾人介紹，進而完成門當戶對的婚配。

每當這種舉家遷移的時刻發生，僕人除了協助主人打包行李，還得將傢俱、畫作，或其他收藏、展示物件蓋上防塵布，然後再跟著主人一同離家，以便隨時伺候。但，一旦主人確定返家日期，也有人得必須提前回家撤除白布、打掃環境，確保主人踏入家門的那刻能（無縫接軌地）感受到厝內已正常運作，也就是說「明明出門大半年，返家時卻期待一回家就好像才出門幾小時」。

那主人們到底都打包了什麼？以下以《勸服》中，艾略特爵士一家為免破產，移居巴斯，將宅邸（凱林奇府）租給克勞夫特上將之前，二女兒，安．艾略特做的準備：

１．為父親的藏書與畫作謄寫目錄。
２．帶著園丁到花園，確保他記住大姊的哪些植物要送人。
３．打理自己的小東西。例如：書籍與樂譜分類。
４．一再重新打包物件／行李。
５．確認哪些東西要上馬車。
６．挨家挨戶去教區民眾家裡打招呼。

蘇菲．卡爾作品中的「白布」

Ｂ－６１２星球展區中的「白布」除了讓菲比的思緒回到到珍．奧斯汀的著作之外，也讓我想起２０１７年蘇菲．卡爾 （Sophie Calle） 與好友，賽荷娜．嘉宏（Serena Carone）在巴黎狩獵與自然博物館（Musée de la Chasse et de la Nature）的展覽「加倍精采，侯爵先生」(Beau Doublé, Monsieur le marquis) 。展覽中也出現了以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白布蓋物」展品。並且這件無法視真面的作品被選為展覽主視覺。

展期間菲比正好在巴黎工作，因此順道（特別）去看了這檔展覽。而這件「白布蓋物」的作品便是位於展覽入口，觀展過程看到的第一件作品。這是一件巨幅攝影與文字，雖然我們看不見被白布蓋住的是什麼，但是一見作品名稱〈熊〉(Ours）絕對能讓我們有邏輯地理解被白布蓋住的應該就是一頭熊。

確實影像中披著白布的就是一件北極熊標本，這隻熊在１９７０年被收購入藏，身長超過 ３公尺，是博物館的明星藏品。 但是，當觀眾來到二樓後，便能見其本尊。在一樓展場的照片中卡爾用白布將熊蓋住，用以延續她在創作中始終關注的失去、缺席、不在場。甚至還帶有她對於博物館內「缺席」作品的關懷，那些因為被偷竊，或被借展，而不在館內的作品（原本設置作品處，很常會留下該作原寸影像與其動向說明，讓觀眾知道它現在缺席了，但它曾經一直在那）。

小王子與玫瑰，此曾在

這種「此刻」的缺席其實也發生在玻璃罩中的玫瑰。展覽中的玫瑰並無花瓣，似是傲嬌的她在每次測試小王子到底有多愛她時，逐一扯下的一片片。

「應該是早餐時間了吧？拜託你給我一些……」
小王子一聽忸怩不安，跑去找來一壺侵心的水，從此開始照顧這朵花。
玫瑰扯下一片，自問「愛我？」

「我不怕老虎，不過我怕風，你大概沒幫我準備屏風吧？」
「怕風對植物來說好像不太好呢？」
玫瑰扯下一片，自問「不愛我？」

「晚上我希望你給我一個玻璃罩，你這地方真冷，在我家鄉……」
她勉強自己咳了幾聲，以免小王子後悔不去找屏風和罩子
玫瑰扯下一片，自問「愛我？」

「愛我？」、「不愛我？」、「愛我？」、「不愛我？」、「愛我？」、「不愛我？」就這樣一次次刺探對方心意的同時，也自損的玫瑰在現場留下了軀殼與被愛的證據（玻璃罩），而那一次又一次帶刺探針，最終被製成一則壓花標本。

對Ｂ－６１２星球的最後一道照拂

通常一檔展覽對眾公開後，就會凍容在那個時刻，並且主辦場館、藝術家，以及工作人員都將盡力讓展覽始終如一，但「無華之境：楊忠銘個展」卻不按常理出牌。

開展後一個月，Ｂ－６１２星球展間多出了一件作品。小王子在離開Ｂ－６１２星球前細心清理了自己的火山──兩座活火山平常他用來熱早餐，但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座死火山，火山一旦清理妥當，就能穩定地燃燒而不會突然爆發。

相形之下，地球人和地球上的火山的比例就不是這樣了，地球人太渺小的沒法憑一己之力清理火山。但是忠銘老師卻利用了地球上的火山，製成一件帶有玫瑰身影的屏風，作為留給Ｂ－６１２星球的最後一道照拂。

我不懂該如何去理解任何一件事
我該依行為而非對話才對。她對我送出芬芳、綻放光彩，我不該離她而去……
我早該想到隱藏在她那些可憐兮兮的小把戲之下，有著深刻的情感
花兒總是很矛盾，可是那時我還太年輕，不知道該如何去愛她……

「你有多寂寞才會產生一個小王子？」我問聖修伯里
「不就跟你一樣寂寞嗎？」

你我在這虛構世界裡，能或敢擁有多少真實？

孤獨其實是夾帶著甜釀味的，讓人鬆散在裡面
解構了外界的密密麻麻、規矩方圓，那就是小王子的自由
在眾人面前是醉的狠狠清醒，那狠勁千錘百鍊
這不是童書，是孤獨人永傳的薪火
Ｂ６１２是個代碼，帶我們前往沉思者的天堂

馬欣〈我們因孤獨而自由〉

無華之境：楊忠銘個展

展期：2023．10．7－12．14

地點：曜畫廊 Gallery de sol（台北市敦化北路166號 文華精品3樓）

浮光掠影-浮水印的秘密

展期：2023．09．18－2023．12．29（星期例假日不開放參觀）

時間：9:30-12:00，13:30-16:00

地點：林業試驗所技術服務大樓一樓紙張樣品陳列室（台北市南海路60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