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23|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從《明熹宗實錄》看天啟帝前期的治國方式和性格-以聖旨和上諭為中心-5.遼東戰事-熊廷弼的起廢(1)

    明朝和滿州的戰爭從萬曆末年延續到亡國前夕共二十餘年,裡面可以講的主題實在太多,因此我以在天啟朝時間內比較有趣的以下三個議題為主,凸顯熹宗皇帝在處理遼東問題上的態度:

    一、熊廷弼臨危授命和首次罷免:

    明朝在萬曆四十七年(1618)春天的薩爾滸之戰慘敗後,原本的遼東經略(?—1629)楊鎬迅速遭到撤職,原任正七品御史的熊廷弼(1569-1625)臨危受命,迅速升任為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經略遼東,並於該年六月赴任,隨即穩定遼東搖搖欲墜的窘況,減緩了滿州軍的攻勢,並加強城防和招募新兵防守各要塞。但由於花費軍資甚多,也漸漸出現質疑廷弼能力的聲音,隔年泰昌元年(1620)七月新任皇帝光宗即位不久,閱視邊務陞太常寺少卿的姚宗文便彈劾廷弼防守不力:

    頃兵部覆奴賊撲攻山城事,以監軍陳王庭與經略熊廷弼所報殺虜多寡互異,請行再勘非法也。據報:賊以二千騎踵剋山城城堡,相望二十里許,殺戮無噍類,諸弁罪不容誅矣。...臣往日出關,閱其兵馬不訓練,將領不部署,人心不附戢,至工作之無時而已。...如經臣能憬然悟翻然改圖,則桑榆可收,奚必紛紛于此,如不爭勝敗而爭損失之多寡,恐開將領隱匿之門,而重遼陽以日割月削之禍也。-《光宗貞皇帝實錄》卷七

    九月十二日御史顧造再次彈劾廷弼,認為他經略遼東已一年有餘,卻沒有提出良好防守策略:

    出関業已踰年,漫無定策。蒲河失事焚掠甚慘,匿不上聞,而賀世賢塘報僅僅斬一級,獲二馬,張皇其詞,頌功部院,豈不遺笑蠻夷?...檄諸邊以禦東虜竭全宇以供一隅今年八百萬,明年八百萬臣恐財盡民窮...且今日之事盡在經臣死生以之,若以馳馬躬歷為勞,以傲氣強詞為鬥捷,以告病乞身為弛擔,恐非所以忠朝廷而紓東顧矣。
    得旨:建夷屡犯內地,損失甚多,遼陽孤危,深為可慮。熊廷弼著益用心料理,多方防禦,圖勝萬全,以紓邊患。戰守機宜,原不中制,毋得推諉誤事。-《明熹宗實錄》卷一

    可以看出熹宗這時還是支持熊廷弼的防守政策,強調對於邊事,朝廷不做干涉。但熹宗其實無法貫徹此立場。三天後九月十五日,御史馮三元繼續數落熊廷弼,指出他防守調度上出問題,以及軍費花用無度,動輒以棄守遼東要脅朝廷。熹宗立刻放棄,不再明確支持熊廷弼,下旨要大臣們召開廷議商討。之前在移宮案中活躍的楊漣也上疏討論此事,他認為熊廷弼應該解職,卻並非數落他能力不足,而是因為他過於好勝的個性,引起和言官之多次爭論,建議此次會議應該選擇一位符合人望的新經略替代他。經過廷議後,於九月二十一日正式將熊廷弼停職,等待新任經略前去交接。十一月一日,熊廷弼上疏交代交接事務,順便針對遼東防務敗壞和受到朝中苛責罷官,發了不少牢騷:

    ...今之兵馬,多不中用,且少不足用。乃臺省言再不可以徵調空諸邊,兵不可一日不用,則餉不可一日不備,乃臺省又言再不可騷費空海內。信如斯言,恐他日徵調更多,騷費更大,遼必喪言者之手。戶部新餉銀用當應時給發,兵部馬價、案蒙工部器械打造各銀兩,尚設法區處。...如兵餉必不可再徵,銀兩必不為處給,戶、兵、工三部臺省諸臣,當責狀設案,毋徒以失悞專罪經略... -《兩朝從信錄》

    熊廷弼認為自己向朝廷要求的軍費、兵丁和器械都未獲得充足補給,明明是朝中相關部門的過失,失事卻只責備他一人並不公平。同樣地,總是有人批評他軍費開支過大,但他認為這些都是一步步穩定防衛體系所必需的兵力和補給開支,如果不給足,將來遼東失守,開支將只增不減,接下來數年的發展,亦正如他所言。

    隔年天啟元年(1621)閏二月二十六年,奉派至遼東勘查熊廷弼功罪的兵科給事中朱童蒙呈上了調查報告:

    ...其被賊殺擄者共二十三處,皆為失事。...當開銕(開原和鐵嶺)初陷,遼陽之人束裝思徙者,以城不足為憑者。廷弼緝其外,築其內,繞掘兩河,引水建閘,城之上密布火車火器,分兵防守..心思之巧,經營之周,有才人之所不能到者。...臣查勘得舊經略熊廷弼者,有揮霍之雄才,有沉毅之雅度,極其全力,固能擔人所不能担,騁其偏鋒,亦有忍人之所最不忍,任事纔十餘月耳,而遼陽之頹城如新,喪膽之人復定。..臣入遼陽,官民士庶垂泣而思,遮道而代之鳴,謂數萬生靈皆廷弼一城之所留...廷弼性甚急切,而遼人素習怠緩。性不急則工不完,工不完則無恃以守...及至廷弼勝氣相加,屢疏致辨,繼而一揭出一揭應,愈出愈乖,終成罵詈,非所以待言官,亦非大臣所以自待也!摠之,廷弼功在存遼,微勞雖有可紀,罪在負君,大義實所莫逃,此正敕諭所謂罪浮于功者矣!
    奉聖旨:這遼事會勘已明,熊廷弼力保危城功不可泯,因言求去。奉旨回籍,情有可原。今中外多事,用人方急,該部仍議及時起用,以為勞臣任事者勸。-《兩朝從信錄》

    朱童蒙原疏極長,認為熊廷弼總體上功大於過,功勞主要是鞏固遼陽城守,重新組織起對滿州的防禦網,一年半的時間內,被擄人口僅數百人,甚至與滿州的攻防亦互有勝負,重建遼東軍民可和滿州一戰的信心。至於其罪主要為和中央朝廷互動常流於急躁,索要軍需過急。同時常與言官互相攻訐,鬧得不太好看。熹宗這時又打圓場,肯定熊廷弼功勞,下令吏部要即時起用他,哪當初又何必替換掉熊呢?

    以上過程可以看出,熹宗雖試圖保持尊重邊疆大員的自主性,但他又無法真正信任熊廷弼,幾次言官攻擊,便下旨會議,輕易更換經略人選。結果不到半年,新任經略員應泰無法處理滿州新形勢,經營許久的遼陽和瀋陽數日內便相繼淪陷,只得重新啟用熊廷弼。但因為熹宗對於遼事始終優柔寡斷,無法給與邊疆大吏有力支持,熊廷弼的第二次任期同樣最終以悲劇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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