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19|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鳴鳳越野DNF—戛然而止的賽季,從期待、棄賽、到學習放下

2024/3/3

冷冽的早晨,頂著寒風,三台機車在獅潭的陶色公路上奔馳,內心難耐的躁動早已超過腦子可以冷靜承受的極限。自去年仍在當兵的8約天裡決定參賽後,便一路準備到現在的一場越野賽,終於將在這濕漉漉的早晨揭開序幕。賽前檢視著參賽者名單,赫然發現這是一場高手雲集的比賽,懷著對自身能力測試的緊張情緒,完成寄物、更衣、暖身、隨後踏上賽道。

開賽前的片刻,緊張與興奮的情緒湧上心頭,大半年的準備都將在接下來的3個多小時內盡情發揮。

比賽在極高的濕度下展開,在隊伍中段起跑的我,立刻向外側繞開人群,同時開始加速,打算一舉甩開速度較慢的大集團。蜿蜒的公路上,能一眼看到最前方的選手—常常的人龍最前方,是菁英選手組成的第一集團,而第一集團前方約莫100米,還有一個已經拉開明顯差距的身影。持續追趕著前方的人群,呼吸比想像中急促、股四頭肌也有點緊繃感,反倒是賽前一直擔心的右腳小腿並沒有出現甚麼明顯不適。

手錶發出清脆的鈴聲、同時震動了一下,第一公里的配速顯示為5分12秒,比賽前預計的530-545還要快上不少,快不得一直覺得心率高得有些不妙。稍稍放慢了腳步,和周遭選手一起進入了山徑,從這裡開始,便是我熟悉的主場了。跟著隊伍向上推蹬,上坡的速度維持得不錯,但並沒有訓練中的快,幾名跑著讓出空位,我尾隨前方的選手一路挺進。似乎找到了一個爬升速度相近的集團,逐漸形成的4人小隊伍不斷前進,溼答答的山徑異常濕滑,接下來想必會是場硬仗。

好不容易爬完了坡,明明總爬升只有1300多,坡度卻比預期的高了不少,看來接下來少不了高可跑性的路段。小集團迅速衝下斜坡,前後被其他選手夾著,老實說也無法跑出自己的配速,只能先遷就幾人的速度定前進。地面錯落的岩石被濕氣奪去了摩擦力,每個轉彎與落差處都必須仔細選擇落腳點才能免於「腳底抹油」的命運,是一段極度考驗下坡技巧的山徑。

「剎!」地一聲,前方跑者跌坐在石頭上,起身後讓出空位讓我通過。終於在下坡處取得先機,自然不可能放過這發揮所長的機會,立刻把強度拉高,高速衝下滿布亂石的濕滑陡坡。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如此流暢,即使是相當濕滑的賽道,憑藉著身體的記憶與經驗,我仍能把握十足地迅速落腳,逐步拉開與後方跑者的距離。

「咯噔!」

右腳在視野邊緣的陰影處,以略為偏斜的角度踩上那塊在記憶中依稀能想起的、滑溜溜的凸起石塊,腳掌滑出石頭的瞬間、腳踝也這麼順勢狠狠地向外翻折。迅速收腿、踏回平坦的路面,一陣劇痛從腳踝竄了上來,整條右腿的力量彷彿被抽乾,冷不防地軟了一下,接著踩出的左腳則穩住了身體下墜的趨勢。

「該死!」心底暗道不妙,腳下的動作卻並未停歇,一步、兩步、三步,落地時傳來的疼痛稍稍減緩,我仍維持著跑動,卻能明顯感受到右腳的支撐力大概僅剩原先的6成。選擇在稍遠處的坡底讓出空間給漸漸追上的後方跑者,我感受著有些抽痛的右腳,DNF這幾個大字也在此時浮上心頭。

DNF—是比賽中Did Not Finished的縮寫,代表因為任何原因而導致未完賽的結果,無論是因傷退賽、被關門、還是比賽因狀況終止。或許是從未像這次一樣讓自己齊身於競爭如此激烈的集團,又或者是在以往的賽事中,未曾離自己的極限這麼近,這是我第一次面對可能DNF的狀況,也是我第一次在比賽中考慮放棄。右踝的疼痛在運動過程中減緩了許多,但仍能在每次落腳時感受到那股隨著衝擊竄入腦門的抽痛,或許是身體的結構卡住了,整個右側鍊也漸漸開始使不上力。穿梭在階梯、水泥產業道路、與滿是爛泥的土坡上,腳下的速度越來越慢,後方的跑者也漸漸追了上來。

然而,此時的自己對於DNF一事的反應遠不如自己曾經以為的強烈,甚至是相當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結果。右腳的疼痛在賽道的考驗下再度加劇,我知道我勢必得棄賽,即便能夠硬撐完剩下的里程,4月的賽事、甚至接下來更長時間內,右腳絕對是廢了。而如果此時及時止損,在最樂觀的情況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跑動的過程中,我下意識地對自己做了一次相當粗糙的傷檢—「首先,韌帶肯定沒斷,畢竟扭傷後依然能維持跑動、也沒有聽見任何斷裂聲,可以排除這點;再者,骨頭高機率也沒事,基於先前骨折的經驗,患部在15分鐘內就會立刻出現嚴重的腫脹與活動度限制,然而我的右踝直至此時都沒有出現這些症狀,說明骨頭大概沒事、韌帶雖然沒斷,但肯定逃不過損傷。」

仍在奔馳著的、那個令現在的我感到懷念的自己。

「嗨。」帶有些驚訝的聲音傳來,一起參賽的學弟此時從後方跟了上來,此時的我別說跑動,光是維持走動就必須咬緊牙關。看著手機上的地圖,我的目標是前方最近的公路,如果要尋求大會的醫療協助,有道路能夠抵達的位置肯定是最合適的地點。為此,即使拚了命也得前進。其他跑者陸續從身旁通過,明明是自己最擅長的緩下坡卻只能跛著腳慢慢挪動,不免仍感到些許失落。

疼痛越來越劇烈,到了只要踩踏地面就會抽痛的地步,我從包裡掏出隨身攜帶的綁帶固定腳踝,繼續走下緩坡。山徑下方聚集了不少人,平坦的水泥地上停著幾輛車,「看來這裡就是我今天的終點啦」,我和陪著我的學弟說到。半走半跳地來到空地旁的桌椅坐下,傳統樣式的建築上刻著「普光寺」的紅字,我掃描了號碼布上的QR code,通報所在地點與尋求協助的資訊。至於後續在路旁等了超過1個半小時、回到會場後只能自己默默取物、自行送醫的過程,就是另一則故事了…

屬於我的、有些戛然而至的終點—普光寺。


後記—身體教我的事

「韌帶裂得蠻明顯的喔,而且看起來不是一次扭傷造成的喔?」

請假休息了兩天,腳踝的腫脹正漸漸消退,走路也開始恢復正常,終於在扭傷後的第四天下午,到朋友推薦的復健科照了超音波,也確認了自己原先對於韌帶損傷的猜想。由於是屬於二級的韌帶損傷,恢復期並不容易預估,但大致會落在2-3個月才有可能痊癒,不用說,4月的比賽很定是報銷了,甚至連5月上旬排好的溯溪行程都有可能告吹,對於後續的計畫也有著相當大的影響。

老實說,直到寫文章的當下,內心仍在學習與這次的傷共處。一方面,試著更正向的告訴自己,這是身體在提醒我其實他已經超出了他能負荷的極限。其實早在參賽前幾週,右腳的小腿下方就開始出現痠痛、緊繃,且並未隨著時間有明顯的改善。而超音波的檢查結果也讓我終於回想起,賽前一週在軍艦岩的最後調整中,我的右腳因為踩到馬路上的貓眼而翻船了一次,但由於沒有任何持續性的疼痛、後續在跑動與訓練上也沒有任何異樣,便忽略了這件事。然而我的韌帶很可能已經在那次的意外中受損,最後在比賽中爆發。

但與此同時,從入伍後開始、為期半年多的訓練,也讓跑步與越野跑成了生活中最重要且難以割捨的部分。經歷了去年比賽後訓練量下滑的小低潮,近期終於又找回了進步的感覺、體能也不斷突破生涯巔峰,可以說是在持續上升的巔峰狀態中遭到當頭棒喝,徹底腰斬。即使深知這次的傷並不算太嚴重,深知自已一定能重回賽前的狀態,深知這不過是暫時的休息,卻仍無法輕易放下對於狀態、對於體能、對於自尊心的追求。

留下了遺憾與不捨的鳴鳳越野,或許將會是最令我難忘的一場賽事。

這樣的傷痛,恐怕是從事這類戶外活動所難以避免的,用貼切的口語來講就是「修度誒丟」,只是這次終於堵到自己,也只能默默接受。有時,看著手機裡一次次訓練的照片、手錶每天顯示的「訓練不足」狀態,仍會感到失落。雖然知道還有許多事情該做、針對目標要做的努力仍足以填滿生活,卻還是無法控制的陷入低潮。

或許在這個才進入職場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點就說出此話,有些言之過早,但來自社會現況的限制與近期的低潮,確實沖淡了自己對夢想的動力與嚮往。森林、溪谷、山崖、與冰雪仍在召喚,只是那聲音不知不覺間變得模糊,我想抓住,卻不知如何抓住。在真正面對那嚴峻的峻嶺前,現在的我,必須得先贏下自己心裡的這場拉扯,那是為了迎向那支撐著自己努力的未來,勢必得跨越的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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