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赤裸的夜晚(三)

「...老師對不起，怎麼這麼多傷口......」小靜跪坐在床上，幫坐在床邊、撩起背後衣服的顏老師將傷口重新上藥、包紮。

「...不是妳的錯啦，而且都只是擦傷而已。」忍耐著背上傷口傳來的刺痛感，顏老師安撫著自責的少女。

「......老師明明就在逞強。」感到自責又心疼的少女，放輕了手裡的力道，仔細地輕輕在傷口上塗抹著藥膏。

「沒事啦...謝謝妳，雨靜。」顏老師對於現在的互動感到很陌生，他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些什麼，他只知道自己應該道謝。

「哼，老師真的是臭男生，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剛剛還敢跟我說教......你家人沒有教你，或是你媽媽沒有教你要好好照顧傷口嗎？」少女掩飾著心疼，向僵直著身軀的男人說教道。

「...」男人這次沉默地沒有回答。

「...老師怎麼了？這裡很痛嗎？那我小力一點。」專心擦著藥的小靜沒有發現男人的異樣，以為他是在忍耐傷口的疼痛。

「不會...妳可以不用那麼仔細啦，真的只是小傷。」男人想快點結束這個令他手足無措的狀態。

「嘻...老師是在害羞嗎？我有發現喔！老師好像不太擅長接受別人的善意，對不對？」訴說著自己平時對顏老師的觀察，小靜得意地向男人確認道。

「...我只是不想造成別人的困擾。」顏老師多少有感覺到自己和他人的異樣，但不明白問題深層原因的他，說著自己認定的理由。

「老師...都不會想依賴別人嗎？像是...你以前的女朋友？」懷著小心思的少女，輕輕試探著男人的過去。

「...小靜，老師我不想說。」男人敏感地拉遠了距離，淡淡地拒絕了少女。

「雨•靜！」少女拿起塗抹藥膏的棉棒，生氣地在男人背上的傷口重重點了兩下。

「嘖......很痛欸，小——雨靜！」吃痛的男人才說到一半，便又被發怒的少女用力在傷口上，粗暴地塗了一下，令他痛得立即改口制止道。

「哼......老師今天只能叫我『雨靜』。」少女強硬地要求著男人。

「......妳真的很愛亂吃醋。」顏老師悶悶地向少女抱怨道。

「哼，是因為老師太笨！老是說一些讓人生氣的話！」惱羞的少女更加憤怒地斥責著男人。

「...」男人沒有回嘴，他明白自己此時不該繼續刺激少女。

「哼......所以，老師是失戀嘍？被劈腿？」少女看著仍不願哄哄自己的沉默男人，她忽然意識到了某件事情，心中的醋意裡頓時混進了一股酸澀與不安，令她手上的動作恢復了輕柔，小心仔細地為男人包紮最後一個傷口，彷彿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討好。

「...不是被劈腿，雨靜，我真的不想談這件事。」男人感受到了少女歉意裡的一絲脆弱，而他真的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包好了。」小靜結束了包紮，但撫在顏老師背上傷口的手卻沒有放下。

少女看著不願繼續對話的男人的背影，心中瀰漫著不安，她有想要抱著他的衝動，卻又擔心著更加冷漠地拒絕。

「...雨靜，謝謝妳。」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後，男人語氣沉重地開口向少女道謝。

「......燃，那你能告訴我，那個托盤上的東西，已經這樣擺著多久了？」小靜不確定自己想不想聽到回答；不管是幾年，還是幾個月，太久或太短的時間，對少女而言都是會令她感到痛苦的答案。

少女察覺到這個被臨時整理過的混亂房間裡，那個托盤上始終保持著整齊、佈滿灰塵的模樣，看似被男人遺忘了，其實是他不願去整理，好像靜靜地等待著，某個隨時會回來使用它們的人。

「......我跟她分手大概三年了吧。」緘默的男人還是給了一個令她心碎的回答。

「那...為什麼......」隨著小靜漸漸減弱的聲音，她的手也從男人的背上滑落了下來。

「...」顏老師明白這對醋意深重的小靜會是個殘忍的答案，但卻也是一件必須讓她知道的事情，是一個必經的過程。

「......燃，你在等她嗎？」小靜低著頭，冷冷地低聲問道。

「沒有。」男人自認沒有說謊，他知道那已是個不存在於現實世界的人。

「騙——人！那你還擺著那個托盤做什麼！？」還不明白愛戀裡某種矛盾結果的少女，情緒激動地質問道。

「我...不知道怎麼說...我偶爾會懷念...所以——」顏老師憋腳地說著內心矛盾的想法，他不知道該如何向沒有失戀經驗的小靜解釋，而少女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又是他的謊言。

「說——謊！老師說會懷念，就還在等她嘛！老師......你這個...大——騙子！」少女厲聲斥責著男人，最後終於忍不住那種心碎的感受，她倒臥在床上，將臉埋進他的枕頭，開始哽咽地哭了起來。

小靜此刻覺得恨透了顏老師那種耿直、認真向她坦白的態度。她恨男人為何不敷衍地說些漂亮的謊言，她明明一定會努力相信的......

為什麼她這麼喜歡、愛著的老師，不能表現得像她粉紅色幻想裡的那樣？在她耳邊溫柔地說著甜膩的蜜語，為什麼總要告訴她一些真實，但她卻不願意聽的事情？

「...妳誤為我的意思了，雨靜，我是——」笨拙的男人仍試圖安撫少女。

「閉——嘴！嗚——嗚嗚......老師不要在...說謊了......我...不想聽......你...走開......嗚嗚嗚」少女憤恨地打斷了男人的解釋，隨即便大哭了出來，破碎的哭聲混雜著話語，她拒絕了和他繼續對話。

「...」看著小靜拿起他的棉被，將她自己的上半身和枕頭蓋住，令心痛的顏老師心中，不禁感到了一絲熟悉的失望；少女也不喜歡真實的他，笨拙卻真誠、不屑於說謊的他。

不知所措的顏老師走進了浴室，消沈地坐在地上，靠著冰冷的牆壁，他聽著未關上的門外傳來少女悶在棉被裡的啜泣聲，此刻的他覺得好疲憊——對於自己的人生。

男人對自己感到了痛恨，他覺得對戀人毫無欺瞞是正確的，但真實的他卻總是如此令人失望。

此刻又讓他想起了小時候讀到的那首唐詩，那首讓年幼的他不自覺流下眼淚的絕句；他覺得自己就像那艘孤舟上的漁翁，仍在大雪漫天的江河上，固執地等著永遠不會上鉤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