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抱歉,這種事我做不來。」
事實上當我接起這通電話的時候就已經是千百個不願意了。
時間是七夕情人節晚上八點過七分,我獨自一個人攤在床上,全身痠痛,四肢無力,心情差的想殺人,隨便哪個人都好;如果我的貓在這時候湊過來找我撒嬌的話,我會毫不考慮的把牠從七樓窗口丟下去,但是還好我的貓性個孤僻更勝於牠的主人,再說自從牠上個月發春離家出走之後,我就再沒見過牠了。
為此我還和小翔大吵一架,更正確的說法是,我和小翔為了這隻該死的蠢貓,從牠被抱著走進我的公寓、一直到牠不告而別的這些年來,我們這兩個人類不知道已經為這隻蠢貓吵過多少回了。
我甚至連名字都不想替牠取。
本來嘛!我一開始就清楚明白的告訴小翔我想要的是狗,如果鬥牛犬太貴的話,那麼拉不拉多也是可以,總之只要是短毛的狗我都愛的,就算是他從路邊給我抱回一隻短毛的流浪狗,我也是會歡喜的接受這第一份情人節禮物的。
「我要的是狗!短毛的狗!你哪一個字聽不清楚!你是耳朵長繭了還是怎麼著?」
當小翔抱著這隻蠢貓笑嘻嘻的出現在我這間小小的單身公寓時,我正好因為月經遲了七天還沒有來而急躁地想要揍人,否則我的火氣是可以不用那麼大的,進而也不會毀掉了和小翔認識的第一個情人節,白白浪費了他早在兩個月前就預先訂好的飯店晚餐。
「可是我覺得像妳這樣的女生比較適合貓呀!妳是像貓的女生哦!」
我實在搞不懂小翔是瞎了眼還屎了腦,明明已經看到女朋友心情正糟卻偏偏這挑這個時候說些愚蠢至極的情話,還裝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白痴模樣;接著我吼了一句「你根本不了解我!」作為開場白,然後我們開始混亂的吐出一些事後連自己回想都覺得噁心至極的文藝腔作為吵架的內容,最後是小翔當著我的面摔門離去作為句點,從此展開我和這隻蠢貓互看不順眼的同居生活。
不過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當初這隻不過巴掌大的小虎斑早就因為我的過量餵食而變成一隻虛胖的肥貓,小翔常抱怨我將整包飼料打開放在地上任由牠吃到飽的飼養方式是種間接謀殺,為此我們大概吵過五次之後,小翔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隨我們去了。
儘管小翔明知道我根本打從心底不愛這貓,但當他知道貓逃走的這件事情時,仍是氣的暴跳如雷,甚至可以說是傷心欲絕,當小翔又開始以文藝腔的口吻來進行爭吵的動作時,我只是打了個哈欠泡了杯咖啡而且還是即溶的那種,聳聳肩膀說那要不我們先分開一陣子吧。
當時小翔含著兩泡眼淚驚訝的望著我,一副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我不是人類而是隻史前巨獸一樣,簡直活見鬼,最後小翔同樣以奪門而出做為句點,真是謝天謝地,我真是對於小翔熱愛的文藝腔感覺到厭煩的不得了。
搞不懂怎麼這個年代男人越來越像女人,而女人卻越來越像男人了?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對,我想起來了,難得還保持聯絡的高中同學提議今年的情人節來個不一樣的姐妹們的聚會,結果我只是把這件事情告訴小翔而已,他就馬上又含著兩泡眼淚呼天搶地的問我是不是情已逝了?
真他媽的情已逝,我常在想小翔不去寫歌詞搞劇場拍電影還真是浪費人才了。
早就不來那一套了,什麼你根本不懂愛,你給我的愛情是寂寞這類的,又或者相愛的人為什麼總是互相傷害,我們的遺憾來自於相愛時間的錯過……累死我實在;搞不懂小翔怎麼會以為和小說家(而且還是不紅的那種)談戀愛就連吵架也要耍文藝腔,會不會正是因為吵架可以耍文藝腔所以小翔才想和我交往?
不過那都已經過去了,我可不想再當什麼鬼小說家了;在我寫過的小說裡,被退稿的若是列印出來堆成一疊的話搞不好都還比我的人高,就算是被出版的現在也都堆在出版社的倉庫裡發霉,等到哪天可以出來透氣時八成也是可憐兮兮的被堆在三本一百塊錢的特價書裡。
早就不想當小說家了。
貓逃了也好,小翔散了也好,被小翔這麼一亂、搞的我的高中姐妹們也不好意思找我出去聚會了;不過這樣也好,我現在只想好好的睡個覺,與其和這島上所有的情侶們為了慶祝這莫名其妙的七夕情人節而同時在床上愚蠢的流汗,我倒寧願一個人舒服的吹冷氣睡大頭覺。
搞不好小翔此刻也在別的女人床上流汗,管他去的,什麼貓呀小翔呀小說呀情人節的,煩都快把我給煩死了。
就是在這個時候,電話以一種囂張並且頑固的姿態響起,一聲,兩聲,三聲……到了第七響的時候,我當下決定若是小翔打來的話,那麼我就跟他分手分定了;如果是我娘的話,那麼我就跟她要錢要定了;如果是這兩個人以外的話,那麼不管是誰對方都死定了。
電話接起,一陣響亮的女聲傳進我的耳膜裡,真是把我的耳膜給痛的。
「喂!我是吳依珊。」
好耳熟的名字……彷彿在哪聽過的樣子。
「高中時坐在妳隔壁,我們上課都一起趴著睡覺的那一個呀。」
哦……這麼說的話我就想起來了。
「記不記得我呀?惹出很多麻煩的那一個呀!哈哈哈。」
這個我也想起來了,吳依珊口中所指的那件事,而我很識相沒有說破的原因並不是我仁慈怕傷感情,而是我累的沒有心情說話。
大概是被她過份開朗的聲音所影響,對話進行到這裡(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對話,完全只是她一個人很開心的在講話而已,我甚至連嗯的聲音都沒發出來),我已經忘記剛才發誓要殺掉來電者的這件事情了。
「妳怎麼有我的電話?」
高中畢業後就沒再聯絡,甚至在畢業典禮上連「互相珍重,要再聯絡哦」也沒說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知道我的電話並且打來?而且還挑在這該死的情人節?
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最糟的一個情人節了。
「剛和雅蘭她們晚餐,她們有聊到妳所以我就要了妳的電話嘛!」
嗯,我大概知道什麼情形了現在。
「我有買保險囉,事實上我媽就是在拉保險的。」
「妳在說什麼呀,哈哈哈。」
不是來拉保險?那我知道了。
「信用卡的話找我是沒用的,我可沒有固定收入,用的還是別人的副卡哦。」
「妳還是一樣幽默耶,哈哈哈。」
又猜錯?
「靈骨塔的話也不必了,我已經交待我娘了,死了之後直接把我的骨灰灑入大海就好了,我娘還說這樣很省錢真不錯。」
「好久沒聽妳講笑話了,真懷念耶,哈哈哈。」
真奇怪,我又不是在說笑話。
不過自從高中畢業後就不再有人認為我幽默了,在下課時說笑話逗那群小母雞哈哈大笑的行為也不再做了;上大學之後我變成一個憤世忌俗的人,至於為什麼會這樣我倒是忘了,但我想這應該跟那所愚蠢的學校沒有關係。
「怎麼突然打電話來?」
「聽雅蘭說妳現在是暢銷女作家囉!恭禧呀!真了不起耶。」
見鬼了嗎現在?
我除了性別符合女這個字之外,所謂的暢銷和所謂的作家和我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我想我們的交情應該還不至於差到吳依珊特地打電話來挖苦我的吧?那麼八成就是她信以為真了。
嘖嘖嘖,這女人沒腦的程度簡直遠遠超過我的記憶了。
「沒有啦,其實不是那麼一回事。」
「妳怎麼變的這麼謙虛呀!這點妳倒是不一樣囉!哈哈哈。」
媽的!講的我心酸的要命,我小小的下幾滴眼淚,沒辦法只好轉移這個感傷的話題,所以隨口問她現在在做什麼。
隨便她在做什麼都無所謂,反正那不關我的事,我只想趕快掛上電話睡個好覺。
什麼暢銷呀作家的,全給我滾一邊去別再來煩我。
「我在逛街呀,買東西最快樂了,哈哈哈。」
「哦,妳的職業是採購呀。」
「聽妳講笑話真的好開心哦,哈哈哈。」
奇怪?我仍然不是在開玩笑呀,我真以為她採購呀。
「沒有啦,我現在幹公關。」
酒店小姐哦,唔唔唔,不難想像嘛!這女人在高中時就穿著火辣了,如果她那時候去兼職檳榔小西施的話,搞不好現在早成為西施界裡呼風喚雨的一姐了。
「妳怎麼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呀?」
「哦,我最近感冒了,重感冒,下不了床的那種重感冒,喉嚨可痛的。」
說著我還咳了三聲應應景,那麼這下的話她就該說「妳好好照顧自己囉,好好休息吧,再見」。
但結果她沒有。
「唔……好可憐哦,哇啦哇啦,嘰哩呱啦……」
失策!看來我只好再下一城。
「而且我一整晚都沒睡,睏死了。」
「哎呀!我也是哦!但我卻越晚越HIGH!簡直就是一尾活龍嘛!哈哈哈。」
「……。」
「好啦好啦,看妳沒什麼精神的樣子,好好休息囉。」
「BYE B──」
「把我的號碼記下來喲!妳手機有來電顯示吧?要不要我再說一次?」
「有有有,有顯示了,BYE B──」
「那下次打來知道我是吳依珊囉?」
「知道知道,BYE B──」
「下次不可以這麼沒精神囉!」
「好好好,BYE B──」
「有機會出來吃個飯見個面嘛!」
「OK OK ,BYE B──」
「好了啦,不吵妳了。」
「嗯嗯嗯,BYE B──」
「情人節快樂囉!哈哈哈。」
「BYE BYE 。」
「BYE。」
總算肯掛電話了,累死我實在。
在掛上電話的那一剎那,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為什麼會說「抱歉,這種事我做不來」?
想不起來了。
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