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8|閱讀時間 ‧ 約 28 分鐘

同塵簿|在《九日》的大道中相會吧

raw-image


我有個朋友,曾想在 27 歲時死去。

他說那是從小以來的某種預感。不管是尖銳的勇敢、堅實的步伐或山嵐般的愛情,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將在 27 歲攀至高點,然後直線墜落。如果要體驗失去的痛苦,那不如主動先放手。

我聽了一時怔愣──那時我不能想像對世界沒有欲求的自己。我想要很多東西:一面擺滿書的櫃子牆、一對我想見證幸福的伴侶、一片裝滿靈感的星空、一個不知戰火為何的世界。這些都不是能輕易說放下就放下的。

然後經過了一些時間。他在新的人生階段安居,我逐漸靠近他說想就此墜毀的年紀。我開始意識到,那句話其實已在心底長了芽,甚至早在他告訴我之前。

原來,那只不過是一句平淡的陳述。


走向終末是一種注定。我們是,這個星球是,宇宙也是。太陽的光總有一天會熄,差別只在是否能見證光滅的那一瞬。


然而,在星際間尋求永生的太陽人,不願意成為那個見證者。羿總是對妹妹恆說,只要大家團結起來,不放棄任何一絲機會,我們會找到治癒天禍的方法,成為命運的勝者。

恆聞而不語,舉起了笛,在天地間吹起一曲輕靈。

染上天禍的太陽人,死去時會開成一朵瀅瀅的蓮花,像要融入天地那樣透明。花裡有靈,靈魂常歌,恆說,她聽得見父母碑前那兩朵天禍花正相依相訴。那其實是生命的另一種姿態,回到大道之中,想說的和未曾言明的,在化成相仿的迎風姿態之後,都將不再隔閡、好好傳達。

螢幕上,那遍野的迷濛花景,看著看著就令人神迷。

人們總是注目枯萎,忽略了下一次綻放。樹開花落,風過水痕。我慢慢生出一點心思──如果死去的時候不必經歷冷置、火燒和浪拍土蝕,而能原地開成一朵花,那死亡是否能不那麼令人恐懼呢?


但羿不承認。他不承認生命的轉換,認為滅了就是滅了;他不承認自己曾被神靈救治過,只願篤信親手打造的事實;他逕自決定了所有選項的好壞,周遭人站對了就是夥伴,站錯了即是背叛。

所以他不理解最疼愛的妹妹,為何寧願遵從一個虛渺的心安理得,寧願長成一朵花,也不要和他在新崑崙共同享受永生……於是,他們幾乎決裂,近乎訣別。他自認給了最後一絲慈悲的餘地,殘酷地轉身,一點也聽不見恆的風中哀笛。

很多很多年後,當羿從漫長的噩夢中甦醒,才終於聽見妹妹的笛聲,卻已悉數繚繞成一句來不及說全的挽留。

但日終落,我們已是殘陽。
在黑暗面前,對錯都無關緊要。
天要黑了。
誰都沒有錯,我們也只是太陽。


朋友好好地活過了 27 歲,在內心的浩劫裡活了下來。但他的話語在我心底種下了天禍的種子,一朵隨時準備盛放的花。

我回首這些年來和自己的對話。比如專心讀書好好畢業,比如交幾個談得長久的朋友,比如為生活打算學習理財,比如一再打開又關掉的文檔。生活就是一寸寸的藕斷絲連,留不下又放不掉。

但漸漸地,我向生活伸手的次數變得愈來愈少,放任時間過去的選項反倒愈來愈膨脹,成為一整個房間,再蔓延一整座城。

止不住的瞌睡感,比夏日的陽光還要厚重。我知道自己並非特例,這是一種潛藏的疾病,讓患者連說也說不清的集體倦怠。把我從泥濘中拔起的是執念,要吃、要賺錢、要等更新、要逼迫自己去寫,否則活著便只是活著。

但做了這些,會有什麼不一樣嗎──這每日每夜浮在塵埃裡的低語,最終化為羿在天道議會裡奔走的身影。


從猿人處理室到玲瓏寶塔,從道教石窟到天人得道觀,掌管區域的太陽各自從魂境醒來,踏出安置美夢的靈樞──而我們逐漸明白,這眠床其實不過一塊華美的墓地──在立意明確的戰鬥中,一拳拳親手打碎歪斜的言語。

他們和羿說著相似的話:要對抗天禍、要復興家業、要傳承歷史、要尋得一地安生。這些冠冕堂皇的期許,在漫長的等待中日漸剝落,終究露出醜陋的偏執。

指尖泛起薄刃狀的光暈,你操作羿小小的身子疾步上前,一舉擊破光罩,三連砍削弱幾層血,然後一躍滯空,狠狠一記太極踢,踹向對方的滿腦子執迷不悟。

鏘、鏘、鏘!

俐落的鑼響音效中,你反彈一切飛刃、暗箭、等身大的長斧,爽快感像身處炮聲連連的春節鬧街,危險又雀躍,不禁被震耳的快樂麻木。在反覆的殺虐間,你幾乎要忘記這是個血淋淋的復仇之旅。


直到螢幕暗下,我們在闃黑的畫面前看見自己,發覺一切積蓄又要重頭來過。經過一次次、一回回的死去,同樣空無的歸返,開始學習起不再執著。掉了就掉了吧,反正那也從來不是自己的,都只是身外物──

於是,我們忽然察覺了,有一份領悟就此冒出苗頭。


那名被羿拾養的少年軒軒,以年幼而樸素的姿態,將羿從無底的血路打撈起、瀝乾,曬在陽光底下。在他的世界裡,即使知道這道陽光是虛假的,也可以擁有春天的暖香,只要相伴的人都發自內心快樂,一切就值得。

最忘不了的段落,是羿帶給他一棵不知名的基改種子。軒軒每日澆水卻不見發芽,於是羿帶來了肥料。樹開始竄長,長成與人齊高、與樓齊高、蔓向天際,變成仰首也看不清頂端葉尖的奇樹。

經過長久的相處,餵養軒軒已經成為樂趣與欣慰之一,我們和羿其實不太在意樹究竟要伸到哪去,只要遊戲中道具還有、還拿得著,如果軒軒想要,大抵就會飛奔去找。

但他望著尖端沒入天空的樹,說不要了。接下來就讓它自己決定吧,能繼續長大也好,就這麼停下也罷。他不想強求了。

「對我們來說的最好,對它而言卻不一定是這樣。」


那一瞬間我和面容動搖的羿狠狠重疊。我想起一些人,一些畫面,一些刺傷過我的故事。

而羿必然想起了許多年前,他想帶父母乘上媲美仙境的新崑崙,卻為此大吵一架。那時恆默默出現,給予支持。

後來恆說:「其實一家四口坐下來吃一頓飯,對我來說,便與仙境無異。」時至今日他才曉得,自己當時錯過了妹妹眼底濃重的落寞。

但一切為時已晚。


為時已晚──我其實一直是這麼為「現在」下註解的,因而共鳴得頭暈目眩。現時的所有新生都像迴光返照,天禍早就開始,我們覺而不察,察而不問,問而無答,故一切又回歸為不在。

這是個「無為」的時代。

年年飆升的體感溫度、從舌尖消弭的語言、在憎恨的戰場上迷失、把自己塞進不合身的綠葉……每個人都想努力做點什麼,卻愈做愈把自己和想像中的未來推遠。在理想實現之前,恐怕會先迎來信任與生命的破滅。

安然走向下一個世紀,需要的是真正的無為,但我們已經不可能放手。

故事走到最後所有人都認清了,從頭到尾,「永生爐計畫」就是一場災難的延長賽,比誰先竭力、失了聲,最終都要學習放棄這久遠的一廂情願:以為人定勝天,世代綿延。

赤燭不想要這故事以句點為結,所以給了它滿山稜的、足以融冬的曙光。但時序在故事落幕很久很久以後的我們,卻活在了真正的句末。

我被逼得痛哭失聲。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預言了我最不想看見、卻日日睜眼即面對的世界末路,那麼至少,也請實現這份大道吧。

至少讓我長成一朵花,在花田裡握住親愛之人的手,能用流光和低語,交換數百年後的美夢。





《九日》的基本資訊

故事介紹

本作目前上架於 Steam 平台,上面有許多遊戲試玩畫面和特色介紹,這邊直接分享他們的故事文案:

跟隨英雄羿的腳步,在新崑崙,羿將踏上一段始於『復仇』,終於『道』的誅王之路。

新崑崙,這座由外星種族太陽人所建造的庇護所數百年間沉靜如海。在這片廣褒的疆域裡,神祇們為凡人留下一處被稱為桃花村的應許之地,亙古以來居住於此的人們持續著古老的祭祀,神聖的儀式會庇佑其子民免於種種災厄。

很快地,又一次的祭典即將舉行,村裡的人們正忙著張羅各類祭品。然而就在一切如常之時,一位被遺忘的英雄,羿,從漫長的沉睡中意外甦醒,並在道的洪流掀起巨大漣漪。

跟隨羿的腳步,一起在復仇的路上前行並擊敗統治新崑崙的九王。探索這個道教龐克的世界,解開新崑崙神秘的面紗。



製作公司介紹

赤燭的歷作共三款,而《九日》是第三部作品。

  1. 在 2017 年製作出第一款作品《返校》,為 2D 橫向卷軸的恐怖遊戲。以白色恐怖的時代為背景,講述一個在校園中因愛生恨、再生悔的自我叩問之路。
    極具歷史意義和臺灣風格的特色,令其甫上市即掀起熱烈迴響,並延伸出同名電影和影集,可以說既是成名作、也是他們影響力最大的一部作品。
  2. 後 2019 年的《還願》沿襲前作的「本土式恐怖」,挑戰第一人稱的 3D 呈現,穿梭在不同年代之間,鋪述出一齣因邪教介入造成的家庭悲劇。
  3. 而 2024 年的《九日》,貌似放下了他們擅長的敘事遊戲,轉往未知的動作領域,但實際上,赤燭對故事的執著並未消失──他們處處精雕的手筆,反而成為了《九日》的強項之一。


更多資訊、商品與評價請上他們的 Steam 頁面官網查看。

本文圖片取自巴哈姆特、4Gamers新聞、Trailer 影片截圖。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

作者的相關文章

依肆的光影收藏匣 的其他內容

你可能也想看

發表回應

成為會員 後即可發表留言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