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從我最早的童年記憶開始說起,還是從我十五歲那年呢? 我有著兩種人生,而這兩個我好似不相關、又彷彿有著重疊性。而每當我試著回想十五歲前的日子,那種不真實性讓我無法確認。 好像只是場很長的夢。 醒來後我悵然若失地望著凌晨時分的窗外。 我的父母從來沒有問過我是怎麼想的,在青少年最不穩定的階段離開了家鄉是什麼感受。在一片混亂與異域中成長的我又算是什麼? 我和一個也是離開自己國家唸書的朋友開玩笑地說,我們都是無家可歸的人。兩人笑著說出這句話,帶著嘲諷、訕笑,和無法訴說的一絲悲哀。 在世界與社會的變化裡,我們是那種還來不及多想就已經被迫接受改變的少年。而幾年下來對自己的不諒解,對自己的譴責,對自己數不清的埋怨,像是我最深刻的惡夢與秘密。 我的父母沒有問過我,那麼我就也不會說。 過了五年吧,五年後我才能開始慢慢釋懷我無法重合的兩種人生。或許是長大了,又或許是明白自己得捨棄這種深層的執著才能活下去。 過往是我的前世,現在是我的來世。 而前世的因果牽動著我的來世。 「媽媽!」 遠處的遊樂場傳來了孩童的聲音,一夕之間把我帶回十四歲那年。 夏日那種稍微涼爽的天氣,風恣意流動,下午的陽光燦爛卻不豔紅。沿著車輛不多的稻田邊慢慢走回家,漸漸遠去的思緒,平靜的心跳。天空多雲,但更像是雲朵被撕成一片片棉花覆蓋在淡藍的天空。 那種從教室一眼就能看見的夏日。 才發現,我沒有失去我的童年。我像個正常人一樣,一切發生過的事情沒有改變我。過了這麼久,過了這麼、這麼久。 但我也開始想不起來了。 開始想不起我家附近的街道、開始想不起騎單車去鎮上的日子、開始想不起國二時在無聊課堂上的思緒、開始想不起搭著區間車北上的週六鋼琴課。 而每當夜晚被惡夢驚醒,恐懼的汗水與胸悶使我無法緩過來,我拼了命的想像在國小時養的小白文鳥。那天牠還小,在我臂彎安穩入睡的感覺。柔柔的、暖暖的,我感受著牠的心跳,不斷輕撫著牠的身子,知道我好愛牠。 是個無法遺忘的人,所以才遺忘了很多事情。 一切深深刻劃在心上,但不敢去凝視。 「過度換氣只是恐慌,是假的,這一切不是真的。」他抓著我的手讓我不要去想。 但我沒有辦法停止,過去、現在與未來全都同時發生在我的腦海最深處。 於是我要把它寫下來,當作是對自己的贖罪,對沒有善待那個十五歲少女的補償,及一個重新看待自己的旅途。 我愛的人曾告訴我,把一切都寫下來像是治療的一種方式。透過反覆的回想,直到不再疼痛。 但不痛的話,我是不是就會忘記了? 所以要在還難過時把所有事情想起來,否則就再也想不起來了。 我沒有把她遺忘在休耕的稻田中央。她還活著,還沒死去,我沒有殺死她。
我的小白文鳥還沒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