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絵接文-都市篇 第八篇

從很小的時候，一個人常常在想，我的人生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有開始，沒有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對任何人來說都比較好呢。

想起在幼稚園的時候，看著同年齡的孩子，放學後總是有爸爸媽媽來接送，不管他們多麼的忙碌，還會特地的趕過來接他們回家。每每看著那些跟我同年紀的孩子，展開笑容分享著他們今天在學校做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說給牽著他們小手的父母聽的時候，我總是在遠遠的看著，即使那會讓自己的胸口很悶痛，卻不知為何的，我還是遠遠的看著，直到幼稚園裡剩下我一個人等待。

「陳媽，我是不是沒人要的孩子啊？」

「當然沒有這回事啊。果果是最乖、最讓人喜愛的孩子了。現在還在幫我整理餐桌呢，這麼懂事的孩子，怎麼會沒人要呢。」陳媽聽見林果馨說這句話，有點吃驚的轉身看向林果馨說。

「嘻嘻。」林果馨聽完陳媽的回覆後，看見陳媽有點擔心的臉龐，為了不讓陳媽擔心，臉上的表情轉而掛著微笑的笑著。

「果果怎麼突然這麼問呢，是在學校有發生甚麼事情嗎？」約略感受到林果馨這孩子的心思，畢竟從小到大都是自己照顧，就像自己親生孩子一樣，想隱藏情緒的這點小表情，陳媽還是看得出來，轉身邊洗著碗問道。

「咦……沒事啊。在學校都很好啊，這次期中考，成績公布後，我是全班第二名呢！終於超越魏曉嵐了，她整個很生氣。這次比賽她輸了，結果要幫我抄一個禮拜的筆記。哈哈。結果她說期末考再比一次，看誰可以考到第一名。」林果馨依舊將難過收進心底，歡樂地跟陳媽分享跟朋友考試比賽的事情。

「果果好棒，記得上次陳媽有跟妳約定，妳拿到前三名，就要帶妳去六福村動物園玩。陳媽一定會守承諾的，嗯?我看看行事曆一下，這個周末剛好可以，禮拜六我們就一起去玩吧。」

「哇！太好了，果然還是陳媽對我最好了！耶！」林果馨開心的跑跳一圈後，看著正洗著碗盤，很替自己開心的陳媽，漸漸停下腳步的說出，剛剛很想對陳媽說出口的話：「哈哈……，如果……如果陳媽是我的媽媽，那該有多好……。」

陳媽聽見林果馨用微小又颤抖的聲音說出的話語，立刻停下手邊的動作，轉身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還是國小三年級的小女孩。

在講出這句話後，林果馨感覺到原本與陳媽所待的房間裡，前一刻，還是那麼歡樂溫暖的氛圍畫面，卻讓整個房間突然降至如同在冬天寒冷的雪地裡，好不容易努力升起了一小團火苗，才溫暖不到幾秒的瞬間，就立刻被自己給踐踏熄滅。那般降至冷冽的寂靜。陳媽看著眼前沉默低下頭而不敢直視自己的林果馨，可以看見這個堅強的小女孩，努力讓臉上保持著笑容，一雙小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裙子，陳媽從她的眼神中看見，那是她一直都不敢露出的想法，多麼想跟自己父母表達出口的那份寂寞與痛苦。

小小的身軀微微地顫抖著，林果馨深怕陳媽會斥責她，怎麼講出這樣的話。內心後悔的想著，責怪自己為什麼不能多忍忍呢。就在林果馨還在思考的同時，看見一雙緩緩走到自己面前的室內拖鞋，陳媽不知道甚麼時候，已經走到她的前方，就在林果馨以為自己要被責罵不懂事的同時，陳媽已經展開雙臂，溫暖的擁抱了她，對她說。

「傻孩子。」

陳媽擁抱著林果馨，邊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心想著這孩子內心裡，是承受了多大的內心傷痛，才會小小年紀而已，就像是已經出了社會十幾、二十幾年的社會人士，帶著堅強面具。在這樣的成長環境裡，掩蓋自己的心情。強顏歡笑的小小臉龐中，像是用盡全力才鼓起勇氣的講出這句話。眼前的這個孩子，從在幼稚園開始，就已經忍受了從來沒有父母陪伴成長，還是很懂事的不哭不鬧，表現出超出這般年齡層孩子的成熟模樣。替一直在外工作繁忙，幾乎看不見幾次面的父母著想，一次都沒有與他們任性要求過，總是乖巧的達成父母給予的要求。

「陳媽，雖然不是果果的親生媽媽，但是果果就像是我的小孩一樣唷。從小的時候就看著我們果果長大，既懂事又乖巧。陳媽早就把妳當成我的女兒了。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陳媽我都會一直陪伴著果果，我會一直陪著妳成長，我就是妳的另一個母親。」

聽見陳媽不但沒有責備自己，反而是對著自己說出口的話，給予了回應。在哪雙緊抱自己的雙臂中，那輕輕拍在背上溫暖的手所傳來的溫度。就像是跟林果馨說著：「別擔心，妳還有我，會陪在妳身邊。」

當晚，林果馨在陳媽的雙臂之中，嚎啕大哭了一整個晚上。

「為了紀念我們果果嚎啕大哭了一晚上，陳媽給果果一個獎勵吧。」

「是什麼？嚎啕大哭還有獎勵的阿？」

「當然，要果果在陳媽面前哭，那是多麼難得的事情啊。陳媽允許，妳在跟陳媽相處的空間中，妳都可以叫我『媽媽』。雖然無法真的將果果的媽媽，帶到妳的眼前疼妳，陪著妳。但是陳媽可以做到的，像真正的媽媽一樣陪在我們果果的身邊，永遠當妳的另一個媽媽。」

「真的嗎？」

「真的。」

「……媽媽。」林果馨微弱的聲音，嘗試的說了出口，那是一直想跟長期無法陪在自己身邊的父母說出口的簡單詞彙。

「有。怎麼啦，果果。」陳媽用溫暖的微笑回應著。

「媽媽。」

「傻孩子。」

「媽媽、媽媽—。」林果馨奔向陳媽，緊緊抱著眼前這個一直陪著她成長的女人，不停地喊著。

＊＊＊

在周遭嘈雜的救護聲中，急診室的周圍，不停的有醫生與護士在四周來回穿梭，忙碌的處理著，每個護士推著小型醫療台，跟隨著醫生走到需要協助的病患身旁，不斷的變換位置。有的因為趕時間從樓梯墜落，不小心摔了個腦震盪，有的因為在餐廳吃了不好的東西，結果食物中毒……等緊急症狀，每個症狀都需要立即當下處理，像是跟時間賽跑著，必須跟閻王的點名簿爭時間搶人似的，救治著每位由救護車送進來的傷患、病患。

但在此時，身處在搶救室門外的林果馨，完全聽不見其他救護人員四處奔走，忙著呼喊處理傷患的任何聲音。因為就在剛才從搶救室出來，身穿手術服的男人，對著她說出口的任何一句話，對林果馨來說，彷彿剛剛聽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醫生不可能的，媽媽她一定還有救，你要想辦法救她啊。怎麼可以這麼快就放棄。」張允澤用無法置信的聲音怒吼，對著眼前的醫生喊道。

「張先生，不好意思。令堂送來時，已經大量失血，並且發現她的肝臟損傷嚴重，即使大量輸血維持生命體徵，極力縫合搶救，還是傷重不治。請您節哀。」

「不可能的，一個好好的人，怎麼可能突然傷重不治，肝嗎？如果是肝，我有，我可以捐給我媽媽，抽我的血也可以。快點，快、趁還來得及，一定可以救活的。」

「我、我也可以，我可以捐我的肝，救救陳媽，拜託。醫生求求您，拜託。」林果馨聽見醫生與張允澤說的話後，也在一旁激動的說。

「非常抱歉，已經盡力搶救傷患，還請兩位節哀。」醫生看著眼前悲傷的兩人，卻還是用肯定的語氣，說出親人們都無法接受的答案，略帶憂傷的表情，說完這句話離開搶救室。

「怎麼可能……。」張允澤看著醫生離開的背影，往搶救室的方向跪下說著。

「我不相信……，妳明明就說……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妳說即使我的父母不在身邊，也會一直陪著我的……，我不要！我不相信！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