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奪目眩暈的東京夏日,一檔溫和地籠罩了酷暑的展覽靜靜地在東京國立博物館內展開,說是展開或許也不恰當,因為藝術家的手法是如斯優雅,像樹梢通透出的陽光,為東京博物館這個嚴肅的空間散逸出感性,更製造了諸多藏品中喘息的空間。
內藤禮的《生まれておいで 生きておいで》(《生於斯,長於斯》)為我帶來不小震撼。儘管敘述順序上會變得有些雜亂,但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第三會場。初來乍到的我,先把博物館內的常設展看完後才去內藤禮的展場,也因此,第三會場就那樣靜謐地侵入了我的看展路徑。
第三會場位於博物館本館一樓的走道,於常設展作品間。最初經過時,我誤以為這只是個看展的休憩空間罷了 — — 大片雅緻的落地窗鎖住窗外庭園的景色,有幾張椅子擺在靠牆處,而椅子和窗戶中間擺了一個低矮的展台,上面有個透明的、被太陽照耀而熠熠生輝的水瓶,當我坐在椅子上小憩時,從這個角度望出去的水瓶像露珠般,配上後方綠意盎然的美景,幾乎要融入陽光中。
一直到我看完一、二樓所有的常設展,決定去看內藤禮的作品時,我才意識到,方才那個舒適的空間,竟然已是藝術家的匠心安排之一。整個展覽的基調像是那個走道般,儘管說是「會場」卻絲毫不給人白盒子的凝滯感,觀眾的視線會自然地在整個空間中游走、甚至去關心會場與整體建築的空間配置。
理應第一個觀賞的第一會場位於平成館,和本館之間有聯通的走道。第一會場是個狹長的展間,燈光昏暗,內側牆面有狹長的玻璃展示櫃,裡頭幾乎是空的,仔細觀察後,會發現玻璃展示櫃內擺放著數顆圓球,而整個展間也由天花板懸吊無數顆相同的毛球。它們材質柔軟、顏色溫和,若看向展場兩側的黑色鏡面的話,不單會反射出自己的倒影,還能看到深厚延綿而出的無數毛球,恰好與其他觀眾的面容混雜,一時之間,竟分不出人與球的區別。
回到位於本館櫃台後方的第二會場,是個與第一、第三會場都不同的偌大空間,建築體富麗堂皇。相較整個空間,內藤禮佈置的作品顯得微小,回扣藝術家希望結合人類與自然的核心理念,整個展場彷彿一座低調的森林,只待從繁忙東京中喘口氣的人們,靜靜地於會場中的木板上坐下,體驗微不足道卻動人的平靜。
天花板懸吊了四個大正方形狀的木框,此外,藝術家從天花板上垂吊數條細繩,繩子上有玻璃珠,隨機分佈在整個展場裡,製造一種雨滴般的視覺感。若觀眾坐在正中間的木板上,往上看的話,細線會剛好隱藏起來,彷彿空中有無數水滴滴落。
內藤禮隨機地在展場中擺放了七個玻璃展示櫃,櫃子墊上一張抽象風景素描,再放上石頭、毛線球等,像是在野外寫生時,壓著重物使紙張不被吹走。玻璃櫃內放置著毛線團、或扁平或圓形的石塊、繩文時代的土製品(狗、豬等動物)。靠近入口處也有可供觀眾坐下的木板,旁邊有個玻璃展示櫃,相較其他的櫃子尺寸更小,櫃子裡放的都是內藤禮的畫作。
這些風景素描也均勻地分布在兩側的牆面上,兩邊各有14張極其幽微的水彩抽象繪畫,這些都是內藤禮紀錄下的自然光影與色彩。可以觀察到這些素描是以漸進式發展的,有幾張的顏料幾乎淡去、徒留水彩的水痕,觀眾必須屏氣凝神地注視乍看空白的畫面,才能看到陽光下反射的水彩痕跡。
與整個展場格格不入的是靠後方的展牆上的兩條銀色膠帶,銳利的反射光使人一下從自然的幽靜中清醒過來。接著,依照觀展順序的話,就該回到前文提到的,走道上的第三會場了。此種細緻而巧妙的作品元素安排讓人歎為觀止,內藤禮對各式材質的表現都相當嫻熟。
我在這三個會場裡體驗到的是貫穿了靈魂的「既視感」(Déjà vu),在日本山林中體會到的陽光溫度、樹葉摩挲、溪流潺潺,都被復刻下來了。
如同中文展覽名稱的「生於斯,長於斯」,內藤禮將家鄉的記憶搬到東京博物館中;英文名稱更以”come and live — go and live”來呼喚觀眾的注意力,聚焦於行動、生活、生命;最優美的仍是日文原文「生まれておいで 生きておいで」,詩句般的字句雋刻著「出生吧」、「活下去吧」的期望,包裹住沮喪的日本社會,傳遞對生命的執著,更埋入生死之間的調和。
出生於廣島的內藤禮,於上野再現了都會中難能可貴的大自然。禁止攝影的空間中,人們放下手機,不得不面對彼此的面龐、不得不去珍視耀眼的陽光,從第一會場的幽暗空間,到第二會場的挑高展場上方的窗戶,最終到第三會場的落地窗,整個觀展順序讓觀眾漸漸由室內走向戶外,由人造到自然。我想,這個展覽的終點就在窗外 — — 人造的庭園之外、里山的光輝中。
誰だろう
この地上に生きたいのちと母というはざま
そしてここには生の内と外にゆきわたる何かがあった
みながはなつ声みちて
そうおもうほどわたしは生だった
展覽資訊
展覽名稱:《生まれておいで 生きておいで》
展覽地點:東京國立博物館 平成館 企劃展室
展覽時間:2024年6月25日 ~ 2024年9月23日
官網:https://www.tnm.jp/modules/r_free_page/index.php?id=26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