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說故事的人

無論哪種形式的故事，都是片段。四十行的片段，五千字的片段，三百頁的片段，兩小時的片段，如果人類有千萬種表達的方式，那就有千萬種故事的形式。一句話的故事，六個字的故事，續集永遠出不完的故事，活著就是持續不斷的故事。

讓人在看完、讀完、聽完之後說出「然後呢？」的故事。讓人著迷的故事，讓人被轉移注意力的故事，讓人深受啟發的故事，讓人不再去問人為什麼要活著的故事。

這些故事裡或故事外的人，以第一人稱視角參與或第三人稱視角旁觀的人，說故事或聽故事的人，寫故事或看故事的人，可能是有部分相似的人，肯定是有部分相似的人，畢竟就連稻子都有四成的基因和人類相同。

看別人的故事，也是看自己的故事；說自己的故事，也是說別人的故事。雖然不會完全相同，有些未曾體驗過的經歷聽起來像是遙不可及的神話怪談，多麼希望真的會發生，多麼希望不會真的發生。有時候很難用語言和文字描述，看過和說過之後，心底漫延的淒楚和蒼涼。

現實世界裡的我是我，再怎麼抽離還是我；故事世界裡的我不是我，再怎麼投入仍然不是我。蹉跎過幾十年歲月的我，又有多少部分的我是我，是百分之百原生的我。

開始寫題目是「我的志願」的作文之前，開始知道世界大概是如何運作之前，小時候想著長大要做的事通常是因為喜歡。因為喜歡看書，所以想要寫書，就這麼簡單的直覺，然後成為滿心抱怨卻依舊待在框架裡什麼都沒去做的大人。

面對生活在資本主義的現實，面對天分和才能的現實，知道自己不是完全做不到，但也不是做得最好的，甚至離做得好的距離都還很遙遠，如果真的有那條標準線。

在我看著空白的時候，其實不知道自己會寫出什麼樣的內容。但我還是想看著空白，看著記憶裡的綠線格子隨著字數填滿，看著黑字像潮汐般前後挪移推敲，逐漸淹沒白底的海岸，看著文字形成句子、形成段落、形成篇章、形成故事。

所以想寫就寫吧，反正人生也沒有別的追求。能說得好像很豁達，是已經讓思緒來回繞過無法計數的百轉千迴和質疑糾結。

要是曾經聽過這樣的故事，一個並未被謬思女神或寫作暴君眷顧的人，一個從未寫出任何狂熱的人，一個過去中斷沒有在寫的人，一個後來持續在寫的人。要是曾經聽過這樣的故事，說不定就不用在時間的長河裡獻祭那麼多空白。說實話這樣的故事肯定很多，多得無法計數，只是在我自己想通之前，並沒有真的聽見。

表達和理解，傳遞和接收，在做的事不過是勾勒靈魂的形狀，拼湊虛無邊界裡的組成，在二十一公克的份量裡，挑戰百分之小數點後兩位的稀薄，能否提取出足以稱為夢想的成分。無論最後的結果是有或沒有，說故事的人繼續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