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28|閱讀時間 ‧ 約 31 分鐘

繪本考古︳維多利亞童書插畫三巨匠（1）：Walter Crane的黃金魔法

維多利亞時期童書插畫界有三大巨匠：分別是Walter Crane、Randolph Caldecott以及Kate Greenaway。這一篇我們將聚焦於Walter Crane的藝術生涯和貢獻。

前言：維多利亞時代的藝術革新背景

19世紀的英國正經歷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工業革命帶來的技術進步革新了印刷產業，蒸汽動力印刷機的發明和木版彩色印刷技術的改良，使精美的彩色印刷品得以大規模生產。隨著中產階級的崛起和教育的普及，兒童讀物市場迅速擴張，反映了維多利亞時期社會對兒童教育日益重視的態度。

這個時期見證了多個重要藝術運動的興起：美學運動（Aesthetic Movement）追求優雅簡約，藝術與工藝運動（Arts and Crafts Movement）重視手工藝傳統，前拉斐爾派（Pre-Raphaelite）重新詮釋中世紀藝術，同時東方藝術的影響也日益增強。在這樣一個藝術思潮豐富多元的時代，Walter Crane開始了他的藝術生涯。

Walter Crane於1845年出生於利物浦，Crane受畫家父親熏陶，從小就接觸藝術，學習油畫和水彩畫。在父親去世後，成為了著名木刻師William James Linton的學徒，學習了木刻技術，這對他日後的插畫工作奠定了重要基礎。

早期職業生涯與黃背書的誕生

在1860年代，維多利亞時代著名的木版雕刻家和彩色印刷先驅埃德蒙·埃文斯（Edmund Evans）專門從事全彩色印刷，他對製作更具品味的彩色兒童讀物產生了濃厚興趣，他聘請Crane設計他的「黃背書Yellow-back」（一種使用上光紙封面的平價書籍）。Crane設計的封面成為整個系列超過一百本書的標準，在這個時期，封面設計對出版商來說十分重要，因為它能提升書籍銷量，封面常被用作商店展示和海報廣告。

黃背書是在19世紀下半葉英國流行的廉價小說，通常在火車站書報亭出售。Edmund Evans認為即使保持六便士的售價，只要印刷量足夠大，紙質圖書的品質仍有大幅提升的空間，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後來出版商George Routledge迅速看準了Crane的成功，隨即推出了「Shilling series先令系列」，也被稱為「先令玩具書Shilling Toy books」。Crane從1867年開始為這個系列設計插圖，最終使其成為當時最受歡迎的兒童讀物之一。[1]

藝術理念與創作風格

Crane是工藝美術運動的重要代表人物，與William Morris一樣重視手工藝與生活藝術的結合。然而，不同於Morris的Kelmscott Press專注於高質手工書籍，Crane的作品更面向大眾市場。他與Edmund Evans的合作，成為維多利亞時代彩色兒童讀物的先驅。

Crane的創作受到了當時來自不同文化和風格的影響。他研究日本版畫中平面裝飾的特質，同時不斷從文藝復興時期、荷蘭時期和十八世紀法國時期的家具和室內裝飾中汲取靈感，還有中世紀的泥金裝飾手稿風格、哥德設計元素等融入到作品之中。他偏好完整的輪廓線條，每幅畫作均以人物為中心，再將其置於他自己構想創造的完整場景中。[1]

Crane 的代表作品分析

Crane的風格強烈，也能看出吸納不同文化的表現力，我自己讀到以下幾本均是他不同時期的佳作，亦佩服他多次轉型，不禁想如果他可以再多活100歲，又會炮製出怎樣的作品？

以下收錄了Walter Crane部分作品。感謝古騰堡計劃（Project Gutenberg）、多倫多圖書館的The Osborne Collection等提供的豐富資源，使我們能夠接觸到這些珍貴的原始文獻。為了保持資料的準確性和完整性，文章最後附上相關的原文資料。以下對作品的風格賞析則綜合部份來自《 Walter Crane As A Book Illustrator》一書。

Little Annie and Jack in London 1869

工業化時代的見證

1851年倫敦萬國工業博覽會是維多利亞時代最具影響力的文化事件之一，這次展覽不僅展示了工業革命的成果，也為藝術、設計和製造業的發展開闢了新途徑。這展覽同樣影響了年輕時的Crane，他研讀《倫敦畫報》上的展覽報導，並記得父母講述的經歷。

這部1869年的《Little Annie and Jack in London》正好展現了水晶宮展覽廳的內部景象，Crane童年時在父親畫室素描人物模特的服裝，到後來在雕刻公司繪製服裝目錄，這些也反映了他對當時時尚的濃厚興趣。另外，他運用堅實的輪廓線、強烈的黑色區域和裝飾性圖案，明顯受到日本版畫的啟發。上圖畫作火車背景中的電線桿和聖保羅大教堂，也生動展現了維多利亞時期倫敦的工業化景象。

《The Absurb ABC》by Walter Crane 1874 插圖設計將平面化空間的概念發揮到極致，且沒有規則的空間佈局。

Beauty and the Beast by Walter Crane 1874

The frog prince 1874

童話世界的重塑

於1874年首印，後來1901年重版的《美女與野獸畫冊》，同時收錄了《青蛙王子》和《林中的母鹿》，這三部可說是Crane裝飾藝術的經典蒙太奇。《美女與野獸》展現了他對戲劇敘事的熱情，以及對華麗家居裝飾的獨特詮釋。畫作中的掛毯背景，反映了他對中世紀裝飾的興趣，畫面上佈滿精緻的細節和豐富的視覺元素為故事增添了深度和魅力。

Aladdin and the wonderful lamp by Walter Crane 1875

東方文化的融合

翌年的《阿拉丁神燈 Aladdin and the wonderful lamp 》的創作恰逢維多利亞時期英國對東方文化產生濃厚興趣之際，故事中充滿摩爾風格細節，人物跟裝飾品卻又清晰看到日本浮世繪的濃厚影響，包括人物衣著、瓷器以及庭園設計方面等。

在19世紀後半葉，日本浮世繪對西方藝術產生了巨大影響，這種現象被稱為「日本主義」（Japonisme），許多歐洲藝術家，包括後印象派畫家如梵高，都受到了日本木版畫的啟發。而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一直是西方藝術的重要源泉，Crane以其插畫和版畫聞名，而木版畫技術在日本浮世繪和歐洲傳統版畫中都扮演著重要角色，這種共同的技術背景會不會促使Crane在創作中自然地融合了這兩種藝術傳統的元素呢？這也許可以在他不同的作品中體現出來。

值得一提的是，Crane後來為倫敦萊頓爵士阿拉伯廳設計的金色馬賽克裝飾，與書中風格相互呼應。[2] 另外，他對線條的運用源自對希臘陶器的研究，這點他在著作《Line and Form》中也特別強調。

《The children's musical Cinderella》

時尚蒙太奇

1879年的灰姑娘《The children's musical Cinderella》繼續延續了Crane 對藝術史跟時尚的興趣：例如男仕穿著18世紀流行的假髮，而女仕卻穿著19世紀流行的Tournure裙襯禮服；場景中來自各國的賓客：有東方面孔、希臘東正教神父、羅馬士兵、前景那位穿上象徵唯美主義運動的向日葵禮服的女士、還有穿紙牌的士兵是不是致敬了John Tenniel所畫的愛麗絲夢遊仙境？這樣融合表現多元文化，也令到灰姑娘與王子的這場舞會更像是一場盛大的變裝舞會，充滿各種好玩可讀的元素。

Jack and the bean stalk by Walter Crane 1876

自然與幻想的結合

1876年的《傑克與魔豆Jack and the bean stalk》，Crane將植物元素與人物完美結合，創造出一個充滿生機的奇幻世界。畫中採用一整片葉飾設計也讓人聯想到William Morris 的壁紙風格。

《The Baby’s Opera》 1877。花兒上都是一張張小孩的臉，看得人賞心悅目。

音樂與視覺的融合

我個人最喜歡是1877年的《寶寶的歌劇 The Baby’s Opera》，這本書是Crane在被Routledge拒絕繼續合作後重新與Evans合作的作品，這次以深受歡迎的童謠為主角，加上飾以圖畫的樂譜，色彩運用也更為細膩，包括拓展了色域：使用淺藍色、黃色和磚紅色等，這書也被視為對Kate Greenaway 產生了明顯影響[1]。 Crane的妹妹Lucy則負責音樂的翻譯工作。

Crane認為好的書籍設計應包含書籍的所有方面，他深知封面設計的重要性。這後續還有《The baby’s bouquet》以及《The baby’s own Aesop》兩部書繼續這一風格。

Legends for Lionel 1887

給兒子的禮物

來到1887《萊昂內爾的傳說Legends for Lionel 》，我們彷彿看到了另一個Crane，與他早期的風格已大不相同，作品脫去了華麗的裝飾。這本書是Crane為他兒子Lionel所設計的書籍，最初是手稿形式，後來被卡塞爾出版社（Cassell）看中並出版。故事靈感來自於他將各種物件進行組合而發展出的幻想，這些畫作顯得更為自然純粹的藝術表達，並且充滿童真。

Flora’s feast 1890

A Floral Fantasy in an Old English Garden 1899

A flower wedding 1905

花卉插畫書開到荼靡

維多利亞時代對花卉及其象徵意義有著深厚的興趣，「花語」（floriography）在當時極為流行，精美的花卉插畫書籍更是備受社會推崇。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下，Crane的《花神的盛宴 Flora's Feast》（1890）代表了他藝術生涯的成熟階段。這本書不僅展現了他對古典主題的興趣，更透過書籍這個媒介，讓他得以探索更為精緻的藝術表現形式，將古典元素與裝飾藝術完美結合。故事描繪花神芙羅拉喚醒各個季節的花朵從冬眠中甦醒，每朵花都被擬人化並穿著得體而富有詩意，從打著哈欠的春天花童到手持細長葉子長矛對抗霜王的花朵。這些畫以石版印刷，在輪廓線印樣上再添加水彩。文字採用手寫哥德字體，並在裝飾性首字母中重複運用了畫作中的圖案和顏色。

1899年的《古英式花園的花卉奇想 A Floral Fantasy in an Old English Garden》，不同於他的兒童讀物，這本書的針對較成熟的讀者群，這部與《花神的盛宴Flora’s Feast》、《花之婚禮The Flower Wedding》、《夏日女王Queen Summer》、《莎士比亞花園a Shakespeare Garden》和《時光假面A Masque of Days》等作品在美國廣受歡迎，促成了他1891-92年間在美國多個城市作展覽。

Crane一生還寫了其他著作，包括《書的裝飾插圖Decorative Illustration of Books Old and New》（1896）、《印度印象India Impressions》（1907）和《藝術家的回憶錄An Artist’s Reminiscences》（1907）。在他生命的後期，他的創作更多關注社會主義理念，這體現在他的寫作和插畫作品中，他為社會主義期刊繪畫政治漫畫，Walter Crane於1915年離世，僅距離他髮妻去世後的三個月。他在書籍設計和插畫領域的貢獻，為19世紀末的藝術發展留下了重要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