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房間門口,好好端詳一下昨晚收留我的房間。
除了必備的傢俱之外,什麼都沒有。所謂必備的傢俱,就是:一張竹製的床、一張竹製的桌子、一張竹製的椅子。就這樣,沒有鏡子,也沒有衣櫥。總覺得還有哪裡怪怪的,但就是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將視線停留在書桌上,那令人不舒服的空無一物。
原本,桌上應該站著一隻昨天泰給我的草編蚱蜢,難道,這就是阿逸所說的「羽化了」嗎? 同時,在腦海裡跳拍不斷出現的,是藏爺爺所說的「觀照妳自己」。
這…指的又是什麼?
我心思糾結的走到窗前,腦子裡完全搜尋不著遇到菸蒂鬼之前的任何記憶。我深吸一口氣,冷靜一下頭腦。眼前的翠綠山谷,像層層疊疊的翠玉,隱隱閃爍著七彩的光點,間或著一些鳥鳴聲。山谷邊際連接的,是清澈無雲的寶藍色天空。我深望進這一片藍,視線被直直的拉進前面再前面的天際裡去。
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不見了」。
這一瞬間,空氣不是那種在鼻腔跟胸口間流動,而是整個身軀被空間通透了,我感覺「這個我」被釋放到整個時空之中,擴展到無限大去。
但,就那一瞬間,可惜,就一瞬間。
因為在這一片景物中,有一個移動的小黑點,讓我分神了。那憤恨的腳步、上上下下執著撿拾的身影,想必是蓮吧?飛快且沒有遲疑的往山谷外的方向移動。
山谷外?!對呀!與其在此糾結,不如到山谷外去找人幫忙。下一秒,腦子立即閃過一個念頭:警察!!我感覺自己的意識與常識好像慢慢的在恢復,興奮的差點叫出來!於是,抓緊時間趕快出發。經過沒有半個人的簷廊,慶幸著省了客套及交代去處的麻煩時,卻在轉角撞見阿逸跟泰正下著石頭棋。
我下意識的躡手躡腳起來,卻也還是忍不住望了一下棋局。說是下棋,看起來就是幾顆長得差不多的石頭跟幾顆長得差不多的石頭在對陣。
阿逸似乎注意到我的出現,眼光隨著我的走動而移動。
「那個…幹嘛?」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心虛。
「去哪兒啊?」阿逸雖然嘴裡問著,卻馬上專注地回到棋局上。
「你們兩家的石頭長得一個樣?哪裡知道誰是誰?而且,連個棋盤都沒有,哪裡知道棋路要怎麼走?」我試著轉移話題。
「去哪?」這次換泰問了。我心裡一驚,他們該不會是要跟蹤我吧?
「想說你喪失記憶了,好心幫你指路…欸~ 不識好人心。」阿逸伸個懶腰,再度回到棋局。
「警察局。」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給他豁出去講了。
「唔…警察局呀…我們這邊不歸他們管吶~」阿逸喝口茶,斟酌著什麼,然後說:「不過,走出山谷,穿越安全島的欄杆,向右轉沿著馬路走,就可以看到警察局了。」
「謝囉!」為了避免話多生事,道完謝之後,我趕緊轉身離開。
「欸~ 我說這石頭哪裡長得一模一樣了?」阿逸在我身後高聲說著。
我停下腳步,正想著要不要回嘴,泰卻以淡定的語氣,一字一句,接著慢慢說:「就跟人類的指紋一樣,沒有一顆石頭是長得一樣的。」
阿逸像小老頭一樣,捂著嘴,嘿嘿嘿的小聲笑著:「專心一意,就看得清誰是誰;專心一意,就知道棋路往哪兒去。
」
我漲紅著臉,完全回不了嘴,四肢不協調的僵硬離開。
心裡帶著對他們的可惡,以及阿逸為何總知道自己在想什麼的疑惑,迅速地往山谷外的方向移動。看起來遼闊的山谷,走起來並不如想像中的費時,不一會,我便追上了蓮。
她身上掛了滿滿的花串、不同種類的枝葉,以及與她相當不相襯的拼布兔娃娃。我不小心露出吃驚的失禮表情。不過,一如這邊的其他人,她似乎對外在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回應沒有反應。
「去哪裡?」我感覺她的問候,就像百戶社區大樓裡,誰也不認識誰的那種鄰居,只為填補短刻相逢的尷尬,其實也沒真有興趣聽到對方後續的回答的那種寒暄,如果你繼續打開話題,反而會被嗔怪為失禮的打擾。
「嗯…那個…警察局。」我含糊回答。
蓮微微睜大眼睛,又立刻恢復冷漠的審視眼神,從鼻息間輕輕地哼了一聲,繼續她的撿拾活兒。
「什麼意思?」我追上去,拉住蓮的手。
「沒什麼意思。」蓮冷冷地看著我。
「為什麼我說警察局,你們都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我有點腦。那種好像有什麼事大家都知道,只有我狀況外的惱怒。
「我們?」蓮再一次冷笑,「因為我們這邊不歸他們管。」
「我本來就不是這邊的人。」我不小心衝口而出。
蓮抿了一下雙唇,瞇起眼睛看著我,似乎在評量著什麼,然後只說了一句:「算了。」懶得再搭理我。
「算了什麼?」我發覺自己拉高了音量,就是吵架前,那種蓄勢待發的破音。
「真要我解釋『算了』這兩個字的意思嗎?」這個非我族善類,果然一句話就將對話打上句點。
我盯著她飄著深藍布纱離去的背影,自己一個人氣鼓鼓的往山谷外頭走去。這俗麗的女子,虧我早上還在擔心她的狀況,我真是雞婆燒飯還推自己當材燒。
我跨越走出安全島的欄杆,往右邊看去,不遠處,有一棟看起來有點雄偉的建築,那個應該就是警察局吧?我興奮且緊張地朝那個方向快步走去,沿路街景的淡淡熟悉感,讓我有些安心,我原來應該是生活在這樣的地方才對。
但不知是否剛剛從山谷出來已經走了一大段路了,在眼前不遠的警察局,我卻走了大半天,等到走到門口時,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