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22閱讀時間約 27 分鐘

我與木匠的邂逅

網路科技及媒體盛行的時代,許多人運用自媒體、短影音來行銷自己,進而達到被媒體採訪取得名聲或財富;導致我們許多觀念或想法會被這樣的模式影響,甚至降低了自己的思考習慣。寫這篇故事,並不是要批判現在社會的趨勢,只是想分享,亦或是說省思,媒體、網路為我們的生活帶來便利,讓我們看到許多人的故事,可是就這樣以此作為指標,似乎又不是那麼純粹。虛擬的世界裡,誰都可以隱藏,誰都可以把自己包裝得很好,但相信大家也知道,有許多人其實做著和那些光鮮亮麗的人口中說的一樣的事,但是付出的心力與時間可能遠超於他們所說的,沒有要批判,只是希望眼見為憑,凡事親自求證、經歷,再去做評論;若都從他人口裡、媒體中取得,那會是百分之百的真相嗎?這些沒有被曝光的人,難道做的事情就比較"底層"嗎? 在環境教育圈子將近十年,遇過許多前輩,也看到許多後輩,時光飛逝,保有初心的人已漸漸消逝,甚至會因價值觀不同彼此鬥爭;這次,我想分享和一位木匠-阿斌大哥一起分享生命歷程的時光。他讓我知道,一位木匠是如何抱持初心40多年,為環境付出、奉獻,並對孩子進行教育,落實非商業的真正"永續"。

環境中的INFP-調節者的童年

知名環境做學者David Orr曾說:「世界上不需要許多成功人士,但我們極度需要更多捍衛和平的人;醫生、修復者、說故事之人及喜愛萬物之人,讓人們能在土地上好好居住,能有道德勇氣為自己的生命奮鬥,創造更適合人居住且充滿人道的地方。」

我們都希望自己能成為偉大的人,但時代的變遷及世代的成長背景似乎讓這件事成為世代隔閡的原因之一,越來越少聽到我希望我認份的生活,或是我希望更努力成為什麼樣的人,取而代之的是躺平,或是像前述提到的,用盡一切擺脫平庸,將自己包裝成完美的樣子,現在這個時代正是如此,無論我粉絲數多少,只要我有經營到一定程度我就是網紅;無論我的東西是否和幾十年前大同小異,只要有新的品牌我就可以有新包裝抬價。可是...我們都忘記我們需要依靠的是這片土地,在宇宙觀中,我們只不過是和水、空氣般一樣的存在,我們和祂們擁有生命的連結;也因如此,現在出現了許多療癒師、引導師...但,曾幾何時走進自然接觸土地演變成一種商業行為?大多數時候我會和學員說,放下手機,你們就可以感受現在的氛圍,但照現在的時代演變,很難。當然,或許有些群體就是需要有人帶領,但他們需要的引導著並不是這些收費後將自我理念灌輸給你的商業人士,我們需要的,是真的與土地有連結,沒有太多普世價值觀,能夠解決困境的人,他必須要是為調節者,因為對土地對環境來說,他不需和我們的社會一樣拚個你死我活,祂須面對的,就只有親近、疏遠及破壞這三種人,而調節者就是要扮演中間人的角色。

阿斌大哥出生於光復馬太鞍的某座村子裡,家裡周邊是湧泉線跨過的區域,四處皆可發現湧泉的蹤跡,是古花蓮溪的洪水平原區。「我的阿公是一位開拓者,他從西部橫跨中央山脈來到這裡,幾經波折,最後在糖廠(當時尚未設立)附近的小角落,築起自己的家園,也就是你現在知道的工作室那裏。」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阿斌大哥的童年幾乎都與湧泉息息相關,那是他珍貴的生命經驗;即便當時的時空背景,台灣政府的政策希望極大化的使用自然資源,也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森林步道、海岸公路等,直到現在,花東的人們仍舊期待用這些資源賺錢,但終究到了要讓他休息的時候了。阿斌大哥很幸運,在那樣的背景下仍能保有一片乾淨的湧泉陪伴他成長,因為家裡只有黑色。不是因為親情關係,而是小時候尚未接上電源的關係,都是使用蠟燭、油燈來當作照明工具,直到阿斌大哥六歲那年,台電接通電源,才正式接觸到"電燈"這個對我們來說已經習以為常的家電用品。

「當時沒有電也沒有建材,所以一戶點五燭燈,牆壁是竹牆;屋頂是甘蔗葉。地板是泥巴;用水則多數來自溪流。直到我讀小學一年級才有電,避免了火燒厝的危機。支撐我們家的骨幹是筆筒樹,冬天時靠五節芒等植葉做成圍籬防寒,但還是很冷;夏天則是與螢火蟲一起鑿壁偷光,伴隨蛙鳴一起直到睡著。」這是阿斌大哥小時候的生活,很苦,但卻有來自自然的夥伴相伴,陪他讀過童年時期珍貴的生命經驗。

「住在鄉下當然就沒有慾望,希望樸實的過日子,每天在菜園、田野、湧泉穿梭,養成了我從小就親近自然的習慣,有時候我也會覺得無奈,都市人總愛在鄉下退休,但是蓋的房子一定要三層以上來宣揚自己的地位,卻忽視原本住在這裡的人。」
讓我做個低賤的人

國中畢業並服完兵役後,前往新北市某木工家具廠工作,同時也進入人樹高中進修部就讀,也是在這時候,阿斌大哥認識了他此生最重要的女人-阿秀姐。「認識阿秀姐後,我不斷重複工作、進修的生活,日復一日,但這卻讓我在工作方面倍感壓力,於是我回到花蓮,開設自己的木工工作室,做點裝潢,並和阿秀結婚,她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可當時我是北部東部兩地跑,真多虧她願意這樣包容支持我。」談到阿秀姐,阿斌大哥臉上總是露出藏不住的笑意。

木工、裝潢這個職業,在社會眼裡這是被稱作"底層"的職業,可沒有這些人,誰又能幫助我們建設居住的夢想城堡呢?就像顯然樂團的歌詞寫到:「你長大以後,要做個讀書人;嫁個好老公,過幸福的一生。大家都想要,做個有錢人;那誰來刷油漆誰來擦地板?誰來當他們腳底下的窮困。」阿斌大哥雖為木匠,但因為他的成長背景,他的另一個身分是某協會的副分會長,第一次遇到阿斌大哥的時候,他就一邊拿著電鑽,又叫我幫他拿著釘子方便讓他裝修自家大門,可口中說的卻是:「不要做我們這種粗活,總會被人嫌棄,海要被討價還價,等等讓你看看我的副業,我更希望你做這件事。」

跟隨阿斌大哥的腳步,我漫步走進那片不可思議的秘境裡,九芎、木瓜樹、花生、白榕、苦楝、水丁香等植物在阿斌大哥湧泉必經路線上依序列隊站好,其中與水柳大哥感情最好的,當屬水柳樹,當年受到夥伴影響,讓他加入環境行動的烈士名單中。「我爸媽秉持有教無類的價值觀,也就是俗稱有交錢不分類;所以很支持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當初我也像很多鄉下的孩子嚮往大城市,但是那似乎只是幻想,我回到家園,回到鄉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到溪邊看看,那小時候的記憶與回憶。」阿斌大哥對土地的情感,是比現代一堆喊著接觸自然的商人還要真誠,也因為這份真誠,他才可以做出不一樣的事,為自己的兒時記憶盡一份心力。過了10分鐘,眼前一片碧綠,襯托出湧泉的美,水面十分平靜,四周皆是朱鸝、山椒等鳥類的歌聲,抬頭看是一棵棵水柳樹構成的天然遮陰處;莫氏、拉都等蛙鳴起此彼落,有時還會看到南蛇或過山刀突然竄出,這一片湧泉,孕育著來自各處的生命,也包含了我們。到了中午,阿斌大哥在湧泉旁堆了一個灶,說是野餐的好地方,也帶著我開始在湧泉附近尋找箭筍,偷採隔壁農地的野菜,貼上紙條寫道:「明天用某某作物還給你。」在等待大哥烹飪的過程中,我慢慢走入湧泉,感受片刻清涼,「你是所有成年學員中第一個沒有偶包的人。」大哥突然說道。「為甚麼?」我疑惑的問道。「我們還沒走到真正最大的那片湧泉,但你就願意這樣走進去,其他人看到有落葉、泥巴都只願在岸上站著,不願意親身取體驗湧泉體驗溪流帶來的快樂,如果大家都和你一樣那就好了。」「哈!那要不要順便教我木工阿。」「哈哈哈我考慮看看,我還沒收過弟子咧。想當初我在家扶中心也是做木工的義工,但是他們那時候活動真的很少,想幫他們多做一點還很難咧,最後進到協會裡面我才真的像海綿一樣不停吸收知識與經驗,開始發展副業。你如果要做,我比較希望你先做我的副業哈哈哈。」

隨後上岸,我與大哥邊吃箭筍一邊聊著理想,直到日落。

這在普世眼裡被說髒亂,說被許多植物覆蓋,但清晰的水面怎會讓人不想下去玩呢?

「別人看不起我,我笑他沒有我就沒有房子住,因為我是做裝潢的,是做木工的,沒有我們這樣的人,你們又哪來的房子住呢?」
「與其像我一樣當個木工過一生,不如去闖看看這個世界;它已不像以前一樣純樸,去了可能會跌倒,但此時選擇安居絕對會後悔一輩子。」


花錢消災?對自然是不可能的

「你現在看到的溪流,跟我們以前看得差多了;現在邊地都是水泥工程,然後颱風一來就垮了。以前這些狀況不曾發生過,那時我多喜歡颱風來阿,常常爬到高處,不一樣的季節,不一樣的氣候,我站在岸上看著溪流呈現不同的樣貌,外觀雖然野蠻、粗俗,內在卻是滿滿的情緒與感情。」來到幸福湧泉溪的主流處,阿斌大哥一邊回憶童年時的記憶,一邊感慨著現代化工程的本末倒置...「這片土地,是我的阿公像草一樣四處奔波,最後在糖廠附近落腳;本以為糖廠興建後可以幫助周邊興建起來,但是沒想到我們周邊是俗稱"溪尾"的地方。2001年,桃芝颱風摧毀了這間維持40年的老家,水泥讓溪流的樣貌失去了過往的生氣,甚至水源被截斷了。你看這張照片,你覺得這樣會很原始嗎?這樣有比較非人性化嗎?這片溪流陪伴我到17-8歲時,直到水泥工程正式進駐...原本不會淹水的地方開始淹水了,你就可以知道這些會讀書的讀書人腦袋都是死的。這裡以前四周都是甘蔗園,車子也很少,牛車經過把路壓低,還可以把水排出去,結果水泥一進去,哇! 一江春水向東流。」

自然的法則,本就是透過大自然的生命去維持(攝影:sjhsu)

我常常在溪裡與夥伴嬉戲,那時周邊是天然的石頭與植物,沒有水泥(攝影:sjh)

水泥、邊坡工程開始後,水源沒了,而颱風來後這些水泥也垮了(攝影:sjhsu)

阿斌大哥1999正式加入協會。與協會的緣分,始於大地雜誌的內容,阿斌大哥在1994年起開始關注協會對於土地與環境議題的文章,隨後結識當時協會內的夥伴-徐修老師。「我會和它們接觸是因為看到他們有開設自然觀察班,我一直很希望我們的孩子可以認識自己的家園,認識自己生活的土地。」進去協會後,阿斌大哥便開始跟著徐修老師學習,那時的他就像剛被種下的種子,被人細心呵護成長;那段期間裡,阿斌大哥開始重新的認識家鄉的每一棵樹與溪流,而這些成長的養分及守護家園的決心也成為他日後堅持2、30年的動力。「實踐,比什麼都重要,我們身為環境行動者,就應該以身作則,投入到行動裡,當然你會覺得有些是偏激的,有些是柔和的,但是不要一開始就先排斥某種群體,都先去感受,你才會知道你要的是甚麼。」阿斌大哥看向我說道。「你有解說的天賦,也知道自己不喜歡和激進分子一起投入行動,那你要做的,就是先將解說這件事練習好;我們雖然常說,解說就是在『喇叭』,但就算如此,我們也要有內涵。不要解說的時候你跟別人說的多美,呼籲大家一起參與,但實際上經驗屈指可數,講每個人都會,現在社會網路科技這麼發達,每個人都能發表自己的意見,但是有沒有經過大腦再把話說出來其實是很明顯的,不然這些網紅的主題就不會一直重複了,對吧?我們不是金髮藍眼睛的外國人,沒辦法靠喊愛台灣賺錢,還不用繳稅,對社會沒有貢獻的同時卻一直享受福利,不要變成這種人,就算再困難也要記得,如果為了利益而失去自我思考能力甚至是價值觀扭曲,那你這一生就浪費了。我喜歡評論時事,但是看到政客的腦袋都會覺得『這就是高知識分子的水準嗎?』一直喊永續、愛環境,最後都馬為了錢。我們用水柳樹可以達到防治土石流或洪水的效果,成本還不用道100萬,但水泥來了以後只要有大災害就年年崩塌,然後年年好幾億,這樣是對的嗎?有這些錢不如拿去幫助真正需要的群體。」

是阿,雖然這些事情很敏感,但是現實不就是天天在上演這些事情嗎?只要有利可圖之事,必定會有許多人傾盡全力希望短時間內獲取大量利益,但是這些口號,這些所謂的保護、公益,真的去落實做行動的又有多少呢?企業出錢一起去聽生態導覽,那也不過就是一種形式,最終都會拉布條拍照合影做核銷。環保議題及行動提倡這麼久,為甚麼問題日益嚴重呢?以阿斌大哥家園的溪流當例子,在水泥防波堤進駐以前,這些大型風災、水災從來沒有造成溪流水源截斷或是周邊住家受害的問題,反倒都是依靠自然的力量及這些植株去消耗掉這些能量,隨後回歸過往樣貌。但水泥防波堤建立後,哪次地震、颱風來了我們看到的不是悽慘的樣貌,水源被截斷、防波堤剝落、坍塌,然後再繼續的蓋更高,原本可以下去玩的溪流就這樣自動被關上大門,還耗費的大量的金錢,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這樣的狀況不只發生在溪流,連海邊我們也可以時常看到這些東西的存在,正是因為它阻礙了我們與自然的連結,所以我們才會對自己的家園感到陌生,還誕生出了引導走向自然療癒這種不該出現的東西,為甚麼我會這麼說呢?曾幾何時,我們登山、走森林步道、走向海岸邊,在水裡嬉戲,是需要「花費」讓別人引導我們感受自然帶給我們的感受了呢?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只要放下手邊的科技用品,走入自然,用心感受而不是拍照打卡,那麼久而久之,我相信人就會漸漸的和自然產生連結,當然有時候也會需要有人引導的存在,因為不是所有人都能去體會到「自然」,所以這樣的職業也有它的好處,只是不希望逐漸變成商業下的又一項犧牲品。

我們與自然的連結被這些水泥阻斷,那人又該如何認識土地認識家園呢?(攝影:sjhsu)

「在我的記憶裡,小時候的河從來沒有斷過。」
「這片土地承載了我長大的足跡,我不允許有人毀掉他,但我歡迎有人用正確的方式跟我一起維護他。」
行動,是為了找回熟悉記憶,所以棲地很重要

「那時候我們決定開始『守護家園』的時候,就決定要先營建棲地,營建棲地我們幾乎都是人工的,因為要避開水泥還有其他一些現代化設施,盡量讓他保持原貌,所以就找了一些夥伴一起來,有的還都是非協會的人,慢慢的棲地逐漸營建完成,然後就開始計畫透過解說去推廣理念。2000年的時候,當時光復這邊就是用蓮花去行銷、推廣,因為蓮花是花蓮的縣花,但是在它登基成縣花以前光復這邊就已經在籌備『黃袍加身』了。所以解說我們一致認為可行的。」談到參與環境行動的點點滴滴,阿斌大哥倒了一杯酒,開始說著那時的"甘苦談"。「那時候開始喔...我去協助農會成立解說專班,希望多培訓一些解說人才,這裡有溪流,有螢火蟲,有植物,有鄉村聚落,要講甚麼都可以講喔,慢慢的也有企業支持阿,我那時候想說『每次都一堆遊覽車來這的就甘心ㄟ,覺得走路都有風。』後來還拿到生態獎,齁~那個自豪的感覺更高了...阿誰知道拿到獎之後,原本申請棲地營建的那些經費阿,被水保局拿來做工程,我們都覺得你是頭殼撞到喔,然後我們內部就也開始因為這樣搞分裂,這時候你才會發現,誰是真的想為環境做事,也是我剛剛前面說的,先進入,了解情況,再做抉擇。」阿斌大哥說到這件事,聲音逐漸高昂,語氣中卻帶著無奈。「我那時候是解說班的副班長,我就跟他們『請問』,為甚麼我們拿到的是生態獎,怎麼會用工程來營造棲地咧?濕地跟溪流給你用水泥,怎麼可能讓你做這件事?後來這個想法還被他們認為太天真、過於理想化,不可能做到的,我就覺得那這段時間我們做的這一切是甚麼?水保局公部門如果真的要做,我絕對不同意,後來08年我就自己出來做,不屑和這些人物以類聚。」棲地,就如同自然中的所有生命體,用簡單的話來說,棲地是生物們的家或是社區,大家各自於周邊棲地四周尋找落腳處,偶爾一起到水池邊聊聊天喝喝水吃吃點心,這是自然的法則,無論在世界的哪一個地方,你都會看到生活在野外的生命們都是用這樣的方式生活,沒有例外;但是不知道是經費的關係還是觀念的問題,總有人認為「控制」、「管理」能夠達到更好的效果,對人做都會反抗了,更何況是這些生物呢?就像大海的鯨豚,我們因為私慾所以將它們控制管理在水族箱中,甚至讓它們做表演,讓他們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進到不該屬於它的空間裡;換個角度想,我們在出海賞鯨的時候,一樣只能乘坐船隻出海,被大海「控制」在一艘船上,還可能會暈船,我們人類究竟是進化後成為更高等的動物?還是只是外貌及行為進化,其他方面其實和過去一樣呢?

「解說可以結交到不少朋友,但是扯到利益就要忘記這件事,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的內心在想的是甚麼。」
行動,是為了找回熟悉記憶,所以教育很重要

「我在接觸協會初期就在協助帶阿進國小的環境教育戶外活動,但是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專家學者還有校長在想甚麼,直到現在看到還是覺得很無奈。」08年不歡而散後,阿斌大哥開始著手打造自己的棲地,起初為了重現家園附近的螢火蟲,打算從緯度相近的台中地區引進螢火蟲,當然此舉必招來反彈,對此阿斌大哥表示:「我當時認為他們那些學者反對的理論沒有錯,可是有些論點我們覺得太誇張了,甚麼引進就會把某種貝類吃掉,但是都沒有文獻可以佐證,我其實不反對和學者共事,但是有時候他們的論點受到挑戰的時候就會搬出法律或是用其他的方式讓我們沒辦法回復;當時我們要引進的黃緣螢,因為牠的棲地很適合這種流速慢的溪流,又會覓食螺貝類,我甚至曾經看過螢火蟲在沒食物吃的時候會看福壽螺的卵何時落下。當然就算這麼說,他們也會認為我引進外來種,或是跟我說這裡本來就沒有這些生物,甚至持續用螢火蟲不會吃螺貝類等論述來說我會破壞生態,但是始終沒有辦法提出證據,有時候我會覺得,實驗室的研究雖好可以創造很多可能,但終究還是輸大自然很多。而且過往在棲地附近的螢火蟲,大多是因為人為原因導致滅絕,所以我才有這樣的想法,可我又如何能阻止不必要的開發呢?」大哥邊說邊感慨著,公共利益與土地情懷真的是很難達到平衡的問題,甚至很多人一起合作後就自行出去自立門戶,最後卻將價值觀扭曲了,導致這件美好的事情走向不歸路,下面我就以台灣最知名的都更與地方創生為例吧。

都更是台灣最知名的社會議題之一,政府會希望將老舊的房子汰除外,也會希望透過都更連帶幫助周邊土地價值提升,其中不乏一些"荒地",但是這些所謂的荒地其實是天然的溪流,或是動植物生長居住的家;只不過是因為沒有變成我們印象中的都市綠化公園,那些被高樓夾雜或是充滿水泥的公園,如果順應現在社會的「綠色潮流」,有辦法真的讓一般大眾認識到這些生命從何而來,去親近、認識這些生命嗎?我想是有一定的難度,所以我們才會看到一堆人都選擇種樹,因為樹不會移動;可即便種了如蜜源植物這樣會吸引蝴蝶的植株來,周邊可是都市阿,牠怎麼會想在這種環境生活呢?如果要找和棲地最接近的例子,看看我們的宜蘭吧,本來農地的風景是人們去宜蘭放鬆的原因,可隨著農地農舍興建,高架陸橋興建,宜蘭也漸漸失去原本讓我們感到放鬆的樣貌,所以近年人們陸續轉往花東,甚至期待花東成為下一個宜蘭,花東地區算是自然棲地保持良多的地區,如果連這裡都開始充滿農舍、民宿,甚至開發第二座高架橋,你還覺得花東縱谷吸引人嗎?這點倒是要打上一個問號。

另一件事就是地方創生,這是一個非常虛偽的議題(個人觀感),他本該是好的,幫助地方成長、進步,我們也的確看到社區、企業、在地發展協會等單位陸續投入環境教育、永續教育等培訓課程中,但是這些人沒有和自己所在的土地先產生連結,又該如何落實這些事呢?用一個敏感的議題-原住民議題當例子,我在花東待了好幾年了,經常聽到部落抱怨政府不幫助,或是部落各自開始採用工作坊、體驗營的方式去希望達到傳承,這是件好事,但是,隨著做的人陸續增加,重複的性質與內容越來越多,你賣山豬肉我也賣山豬肉只是我是炭烤的你是乾煎的;我用攀樹你也用攀樹,我用園藝你也用園藝,最後又變成再比品牌,導致價格抬升,最後變成只能不停寫計畫去養自己,然後拍照宣傳自己,可在消費者的角度,他會覺得,為甚麼你們一個阿美族一個布農族卻呈現類似的東西?台灣這座島嶼充滿多元的文化,但是我們卻無法選出甚麼才是真正代表自己的文化,台灣最迷人的地方,不就是人,以及這片土地上的故事嗎?齊柏林導演已經告訴過我們了阿。可我們卻本末倒置用金錢去衡量他,而不是重新的建立與土地的連結後再去做後續的環境教育-棲地保育-生態保育阿。當我們的生命故事缺乏情感,那說出來的話又如何吸引人回來?所謂的青年返鄉又為何淪落至此?當然,也有成功的案例,只是社會呈現給大眾的,大多數是悲觀。

看阿,150億的預算呀。就這樣花下去,然後又坍了。(攝影:ymc)

「台灣的保育真的讓人看得直搖頭,政府花了大把鈔票,讓我們指著水泥建的水溝跟別人說是國家保育溼地。」
「20年前,窯烤地瓜體驗費用200元一個人,現在因為品牌效應,變成2000元一個人,活動內容有變化嗎?沒有,只是地瓜多了有機兩個字在前面,然而這現象已經擴張的比外來種入侵嚴重。」
「要如何提升一般大眾的環境意識及敏感度?我想只要繼續堅守才知道答案,但我贏的過紙張上的數字嗎?」

:「我那時候幫學校做戶外教學的時候,原本也是出於好意,希望帶孩子們走進溪流,但是一開始我的解說很爛,一直講理論,小孩都不理我,後來慢慢才變成你現在聽到的這款『喇叭』。但是解說好了,學校那邊卻出事了。」不知道各位參加畢業旅行或戶外教學時,都是去哪裡呢?阿斌大哥的戶外教學活動,可是出了名的"野",每個人都要玩到全身溼答答才可以回家,無論是流汗還是被溪水浸濕。教學的時候也會特別介紹植物界中水土保持的佼佼者-水柳樹。「水柳樹的根是棉絮根,不用蓋水泥也可以牢牢抓住我們的土壤,幫助我們與這些環境避開災害的風險;這些柳絮還有一個很棒的功能,當他飛起來的時候,就像下雪一樣,每次都很大片,這樣就不用爬山或是出國玩雪,你還可以跟人家自豪的說這是Made In Taiwan的喔!」阿斌大哥的解說就是喜歡這樣「喇叭」,幽默的詞句,外加肢體語言的展現,往往吸引住孩子的目光。這裡也多介紹一株特別的植株-蓬草。他是一個很特別的植物,在部落中有著極高的經濟價值;除了可以造紙、製衣外,蓬鬆韌性的芯像是很有嚼勁又充滿彈性的棉花糖,彷彿潔牙骨能清潔口腔。同時,蓬草的莖幹,可說是世界上最環保的煙火了,當然也是MIT的喔,利用較細的樹枝抵著粗樹枝中間,一直敲石頭,把粗樹枝中間部分打飛出來,咻,嘣!這次是誰被攻擊啦?

還沒跨年,但我們也可以放煙火;阿記得要撿回來喔

可就是這樣生趣的解說及植物,明明深受孩子喜愛,卻被學校某些老師或家長反對...

  • 「把我孩子弄成這樣,你要怎麼負責?」
  • 「阿斌大哥,我們的經費給你不應該這樣使用,你應該多講一些知識性的東西。」
  • 「這些東西就這樣撿起來吃,萬一生病了怎麼辦?」

對於這些言論,阿斌大哥也只是笑笑回應,家長也就算了,但連學校的師長也說出這樣的言論時常讓他無言以對,「所以阿,讀書讀出來的高知識分子,有時候真的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你看社會上,如果你高中畢業賣雞排,人家會說你不好好讀書;但是如果你是台大畢業去賣雞排,人家會說你有理想。這簡直荒謬至極不是嗎哈哈哈?我做的事情,在他們眼裡,似乎就是只要能拍照核銷就好了,理念完全沒有人在意,即便現在環境意識抬頭,多少企業、單位也在效仿開設幾小時培訓班,或是拍照為核銷呢?所以我常常跟別人說,我要退休了,當然是因為做不動了,可不光是因為年紀,而是因為現在的教育觀念真的很難,小孩也很可憐,被時代剝奪走最珍貴的時光,現在還要學韓語、日語、越南語,塞這麼多給孩子真的好嗎?話雖如此,但只要有人願意來,我還是會教,因為我相信有人跟我的想法是一樣的。我的行動,是為了找回記憶,也是為了幫助別人蒐集記憶。」

這樣帶著孩子與溪流親近錯了嗎?看阿,還有人在奔跑著呢。

我們逐漸步行回到水柳樹列隊的地方,阿斌大哥看著眼前的景象說:「我常常說我是做義工,很多人不相信,村裡的人應該都很討厭我這樣的人,大家都相信水泥,不相信這些樹,還幫助他們將溪流河道拓寬、斜道增加,避開原有的水源地種樹,但是這些樹仍然被他們鋸掉,我最常聽到的就是『颱風來了我的樹會倒下阻斷河道,所以要鋸掉。』可當我問他們為何不把旁邊的樟樹鋸掉時,他們只會告訴我『太大鋸不掉』常常讓我哭笑不得。」說罷,阿斌大哥撫摸著水柳樹,似乎在表達對他的愛。「謝謝你們活著,協助我守護家園。」

「土地,是人出生後除了家人外最常接觸到的東西;我們應該告訴孩子為甚麼這裡被稱為家,而不是告訴他家在不同國家的語言中怎麼說。」
「我知道我做的工作在旁人眼裡是阻饒,可我不理會,因為我知道我在做對的事。」
珍貴的生命經驗是人生的旅程

每個人都能書寫自己的生命故事,現在越來越多人會告訴我們,要把握當下,去勇敢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無論你幾歲,你要相信自己還有大把時間可以運用,阿斌大哥將一生奉獻給了土地,為了那童年時期珍貴的生命經驗;當然,因為成長背景不同,所以支持每個人往前的動力也不同,只是對阿斌大哥來說,這片土地,這片他親手打造的棲地,這條陪伴他長大的溪流,這一棵棵水柳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夥伴。可他也不希望現在的年輕人把這樣的激勵方式當作是誤解成隨心所欲的做自己而失去了利他思考這些事,這也是他所期望的教育,人在懵懂的時期,需要人引導,所以才有教育的存在,而並非塞了一堆東西,或是看了許多錯誤價值觀的影片,讓年輕人們一個一個變成不會思考又敏感、悲觀主義的群體。「我希望他們真的能夠認識自己再做出行動。」阿斌大哥說道。

「人阿,一定要和土地有所連結,才會認識自己的生命,認識自己活著的意義;多花一些時間在自己想做的事上,但不要急,慢慢來,你會發現這段過程很有趣,隨後體會到時間、自由與愛的存在。」是阿,我們都曾擁有自由,但沒有體悟它;曾擁有時間,但沒有感受它;曾擁有愛,卻沒有體會它。人啊,總是等到時間快來不及的時候再去後悔當初,時間、自由、愛,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件事,特別是愛,他能夠驅使我們向前,去實現自己的理想。2024年11月,是我與阿斌大哥認識的第六週年,我將繼續聽著他的故事,直到我離開這片讓我感受到生命脈動的土地前,我都會繼續的體會自己的生命。

「人是念舊的,無論你承不承認,你終究會在某個階段留下深刻且珍貴的生命經驗,那比你想破頭賺錢或學一堆知識重要,最重要的是情誼,那才是陪伴我們成長的東西。」

我潛入水中,追尋自己的生命歷程,卻發現不用下潛水面便已掛上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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