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覺得我像是只營養不良的崽鼠,在哺乳不均的環境裡苟延殘喘地活著。拖著虛弱又瘸腿的身子,雙眼也睜不太開地思考我要奮力活下去的意義。好像我還是那個小女孩,那個被所有人否定的、失敗的幼崽。 他們都沒有猜到,也沒有料到。 誰說我不是陰溝裡的老鼠?誰說我眼裏就有光芒?誰說我就對生活充滿自信和希望? 他們沒可能想到,也不會想到。 或許是從那些在樓梯口顫抖的恐懼開始,也或許是在黑暗裡的哭泣與尖叫開始,也或許是父親大聲嚷叫著他的犧牲與奉獻開始,也或許是腦中第一次閃過消失這個想法開始。還記得父親惶恐地帶我去了一趟鳥店,一路上從未如此小心翼翼地跟我說話,但這輩子他從沒對我說過一聲抱歉,或是他很愛我,我很棒,很好。 我侷促不安,感到惶恐,只下定決心了一件事,往後我怎麼樣都不能被發現我有這種想法。 只知道我坐在機車後座,不敢抱住他的身體又害怕掉下去,只彆扭地捏著他的衣擺。 當別人都盡全身的力氣在與這個世界奮鬥時,我已經在每天掙扎地試著坦蕩地活著中感到疲憊。好像只剩一口氣能咽。 母親啊,那我的靈魂怎麼辦呢?妳說她的琴聲裡充滿了靈魂,但如果我只有個貧乏而普通的靈魂的話,那我的靈魂就不重要了嗎?妳就聽不見了嗎? 我啊,真的沒有辦法光鮮亮麗地活著,我沒有辦法像她一樣笑得這麼漂亮,我沒有辦法一睜眼就感到自己被好好愛著。一切都好彆扭,像個不敢相信自己有糖能吃的孩子,對於他人向我保證的愛感到不適與恐慌。 所以我的心在好遠、好遠的地方,期待有天有個人會牽起我的手,告訴我,我們一起逃走好不好?我們,一起逃走,好不好? 我已經開始分不清楚這是現實,還是我的恐懼。日子越來越難以分辨,我開始感到麻木,那瘸了的腿開始沒有知覺。我沒有辦法拯救自己,我認了。我就是那苟延殘喘的幼鼠,半闔著的嘴還渴望有著再一滴的奶水。我還是溝壑裡的老鼠,在現實的輪迴中假裝自己看見了松鼠眼中的世界。 他被愛得好好,像個天使一樣,我才知道,沒見過地獄的人無法把我修補好。他的愛再多也沒辦法將我體內的烈火澆滅。我像個貪婪的妖怪,不斷蠶食著我能索取的一切關愛,卻在吞沒了一切之後仍感到飢餓。 為了活得像個正常人,已經花掉我大半的力氣。可你還想要我眼裡的笑意,還想要我所剩不多的愛意。囊袋已空的我,失了神又落了魄地坐在車上,呆滯地望著日復一日的街道。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是啊父親,我們這些癩蛤蟆就醜陋且貧瘠,再怎麼也掩飾不了身上的皮囊。但你就如此厭恨自己嗎?需要連我一同憎恨?你說過的話都像是對我的詛咒一般,在每個呼吸的當下像一場不曾間斷過的惡魔一般,我無法驚醒。 那身為癩蛤蟆的我又值得怎樣的愛,才不是自不量力呢? 他們不曾見過我這樣,也不會。 好像我還在那個黑暗的廁所裡,費盡力氣哭吼,卻沒有人來救我,卻沒有人開門,告訴我他在這,不哭了,不要再哭了。而我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父親不愛我。多麼荒唐啊,當我一字一字打出這些文字時,他就坐在沙發的另一端,眼中噙著淚水,我說什麼也不會哭出來的。 所以母親啊,不要再問我為什麼不像妹妹一樣活得坦蕩,因為你們從不允許我活得像我自己,所以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不知道我能想要什麼,我不知道除了替他人活著之外還有什麼價值可言。 如果我連一座燈塔都不是,那麼我就是那個壞榜樣,我就是個壞姐姐,我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女兒。 但我只是想要替自己活著,一次就好。 所以放過我好不好?讓我轉身離開而不怨恨我好不好? 我坐在眾人面前,所有人都看見我了,和我說了話,而我笑了,他們都好愛我,卻沒有人知道我在死去,就連我也不知道。 「萬一算命先生是對的怎麼辦?」 我害怕極了,我沒有說起過,於是笑得更賣力了,萬一我真的害死自己了要怎麼辦呢?媽媽,我要怎麼辦才好? 「我體內有個黑洞,它無時無刻都在吞噬我,和我周圍的一切,而我無法幫助自己,我想要,但我無法。它把一切都吸進去了,一切都消失了,都不見了,我什麼又都失去了。除了我,和這個黑洞。」 他們都沒有料到,原來受難的人會笑。 原來絕望的人會感到幸福,因為我也沒有料到。 「妳只是太貪心了,什麼都想要,妳為什麼就不能看見自己已經很幸福了呢?到底要多少人愛妳才足夠呢?妳已經很幸運了,為什麼像個孩子一樣吵著要更多的糖果呢?」 「我不知道,我好空曠,像是一個空曠的荒原,或許父親是對的,或許我就是個自私的爛人,但是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是荒唐還是可笑,還是失落與絕望,他們全看見了我的好,卻看不見我的不好。於是讓我發笑了,覺得自己正演著一齣世紀默劇,又或者,母親啊,我天生簡直是個極佳的典範,知道要怎麼把自己粉刷得平整,知道要如何把溝壑的泥巴擦掉,知道如何混入青蛙裡面。然後假裝我打出生開始就過著那樣美好的人生。 那些看著我像看見光一樣的人們,不曉得自己膜拜的是什麼神祉,以為我是救贖,把我當作嚮往。可他們不是我,感受不到體內那焦躁的大火。 什麼時候,會只剩灰燼呢?還是我會活過來呢?我分不清楚這是想像還是現實,是單單恐懼還是真實。我沒有成為那個擁有這個名字的女人,在我身上找不到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