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過無盡的平原,白霧濛濛地像是世外之地。生命本該是虛無嗎?而虛無之外或之內還有什麼意義嗎?我一直有這種衝動,想在這場巨大的虛無裡留下什麼。想在一張純白的紙上留下黑黑墨墨的字跡,想要第一道弦律劃開沉默的聲音。而這種強烈的渴望讓我無法移開目光,像是對於燭火著了迷的飛蛾,撲著雙雙大翅朝著生命的源頭與終結奔去。 而我會找到一直以來渴望尋覓到的東西嗎?那我無法具體描述的東西,或許是一個人,或許是一個地方,或許是一個答案,或許是一次頓悟。 如此強烈的感受驅使我想奔跑,想朝著一個不可能達到的地方去奔向,而強風拂過我的面容,我睜不開雙眼,去毫無忌憚地邁開大步,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好像我會跑出自己的生命之外,好像我會跑出他人的生命之外,好像我會去向太陽的光源,好像我就此會成為世界,而世界是我。 母親啊,我好像逐漸明白我為什麼想要彈琴了, 我身體裡同時有天堂和地獄,有白霧茫茫的原野,在生與死的邊緣,有一整個世界讓我想嘔心瀝血。只有聲音留下來,而我消失了,在聲音張手擁抱眾人的那一刻,我消失了。 在那淒涼的河畔盡頭,我沒看見誰,也沒見妳,只看見幾隻烏鴉盤旋在遠處,而白霧蒼茫。而我看不清生命的模樣該是什麼。親愛的母親,我的樣子好模糊,像是幾乎沒有容貌的女人,說不上我到底是誰,甚至是不是我。 於是我哭了,我看著一切好的壞的,哭了。 他們說我是光明,他們說我是他們的光明,所以我把好的壞的都吞噬了,並以其贈與他們一整個世界。萬丈光束從我的胸膛併發出來,我感到暈眩,感到思緒已經飄遠。這是對世界多麼巨大的迷戀與愛才甘願摒棄自我? 所以我其實沒有為自己活下去,我還為了其他注視著我的男男女女活著,像是一種信仰,像是一種生命的投射,像身上肩負的一種責任。或許數年後妳會問起我,也或許妳永遠不會,但我的生命之於我沒有意義,卻對他人而言有。 那這樣的我自由嗎? 是的,母親,我是自由的。我逃開了父親的枷鎖,逃開了過往的囚困,也許我將改變主意,但此刻我想尋得比自己安然活著以外更偉大的意義。或許我並不足以撼動世界,但我如此期望我當時也能嚮往一個人,像他人嚮往我這般,是否我就能更加安穩地行走在深夜的街道上?是否我就能感到少一點的迷惘? 妳給了我全世界,所以為了回報,我要把我給這個世界。 過往的我總不夠堅定,總想著若我只單單為自己活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的話生命有什麼意思,直到我意識到,我並不光是為自己活著。我還為了所有我愛的人,為了所有祝福我的人。妳總提醒我要去發掘此生的使命,妳總相信人生在世,一定有個位置是自己必須擔起的,而妳便是成為我們的母親。而我並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直到後來漸漸長大,發覺我的存在需要更遠大的意義支撐著。否則就像沒了支幹的軀體,像沒了燭芯的燈火。而這種對於更遠大意義的迷惘刺激著我,使我感到近乎嘔吐。 神在看著嗎?神想要我是什麼樣的人呢?若我足夠純淨,那神會助我一臂之力嗎? 我不曉得,我只知道我想尋得天堂與地獄,只知道我的體內有毀滅與重生。只知道我想去愛,想去哭泣,想去記住,想去遺忘。想奔跑,也想停下。而這些使我頭暈目眩,使我近乎嘔吐。 我聽見了,他近乎用盡力氣歇斯底里地大喊,他想活下去。他想死,可他也好想好想活下去。所以教堂的鐘聲好大聲,好沈重,究竟在宣判著他的死亡還是新生呢?但他在一切哀傷後,還是選擇張手擁抱這個世界。我聽見了,他還愛著這一切。 二十歲出頭的那些年,我們覺得我們找到了全世界,而希望時間就此停在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