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列傳模式。
在讀《三國志》的時候發現,單一的人物列傳,看上去只是「某人生平」。但史書將「某些人」收錄在一起時,將會串出一些底層的意義。
《舊唐書》列傳二十三,表面上是文人史家的合傳,但裡面的多數人,明顯都牽涉進了廢太子李承乾的案件當中。
李承乾的案子,或者說唐太宗李世民底下的「太子之爭」,絕對是貞觀第三期(貞觀十年之後)最重要的關鍵。
所以決定把這個傳也整理一遍,看能不能多些了解。
「薛收,字伯褒,蒲州汾陰人,隋內史侍郎道衡子也。事繼從父孺以孝聞。年十二,解屬文。以父在隋非命,乃潔志不仕。」
其實你看薛收的「孝名」是針對著叔父薛孺,就知道出事了。
河東薛道衡本是隋朝宰相楊素、高熲的親友,曾經主持過廢太子楊勇的宣詔。
隋文帝楊堅對於薛道衡,那是一個既愛且疑。
北齊那邊的名士,認為薛道衡可以跟鄭玄、孔子相比。這種比較是因為關東儒士的自高自大,認為儒學在關西相當衰敗。
薛道衡名滿天下,交遊廣闊,跟房玄齡的父親房彥謙也是世交。他學問好,文章也好,作為一個官員那是沒得說。但楊堅本身就是疑心病重的人,薛道衡越是好,他就越是擔心。
本來嘛,楊堅晚年打算外放薛道衡,結果兩人一哭泯恩仇,於是注定了薛道衡悲劇的結局。為啥?如果薛道衡乖乖的去外地當官,隋煬帝楊廣發什麼瘋也沒他的事情。偏偏他卻在楊堅死前被引為知己……等到楊廣開始亂搞,薛道衡還有不站出來「直諫」的啊?
直到薛道衡被楊廣下獄,他還覺得自己沒有罪過,必然很快就會被釋放。哪裡曉得,最終只等來皇上賜他自盡的詔命。薛道衡還不信,抗告上訴,卻給同為河東世族的裴蘊參了一本,火上加油,直接處死了。
薛道衡的五個兒子,都由他的弟弟薛孺過繼收養……欸這邊講一下,要是換成貞觀的法律來說,薛道衡的兒子應該要流放。所以李世民比較仁慈什麼的,當幹話看就可以。
當時薛收還很小,之所以對繼父很孝順,就是因為他對於生父薛道衡完全沒有記憶。這還滿怪的,以薛收卒年回推,他應該在開皇十二年就出生了。薛道衡過世,薛收至少也有個九歲十歲跑不掉啊。
饒是如此,薛收仍然訂下了不給隋朝當官的志向。
年十二解屬文是十二歲(少)就能寫一手好文章的意思,神童大概都五六歲就能了,所以薛收這方面不算很神奇。但薛收立志不當官是甚麼意思?那就是說河東裴蘊雖然成功打擊了薛道衡,但河東薛氏並沒有被壓下去。
地方要舉薦人才,依舊「必須」從河東薛氏取一定名額。
當然啦,取到薛收他就不去了。
時值大業末年。
《舊唐書》說,薛收聽聞李淵在太原起義,就躲上了首陽山,打算招募一些人來響應李淵。他們蒲州的守將堯君素知道了這個消息,就派人去把薛收的媽媽抓來,要求薛收來個「徐庶入曹營」。
呃,我不知道薛收的媽媽是不是也被小叔過繼就是了。
總之,薛收只能下山來個一言不發,等到堯君素難以抵禦義軍逃離之後,薛收也跟著「逾城歸國」。
很可愛吧?理論上堯君素走了,薛收想要降唐走出去就好啦,逾什麼城?
事實上,他就是沒去找門口的李淵,而是前進關中,由房玄齡舉薦給了李世民。
這兩個「王通高徒」非李世民不取的舉動,實在很詭異。
李世民當時跟房玄齡也是剛認識不久,薛收自然也不能無條件加入,要面試一下。
對李世民而言,當時的問題就是如何降服關中。薛收一套縱橫之策,如何結交如何威逼如何以德服人,說得李世民一個心花開,馬上就錄取了。
接下來,李世民對外部勢力發的通牒,基本上就都是薛收寫的。
對敵人是薛收寫,對士卒是杜如晦寫,對老爸則是房玄齡寫……李世民是不是過太爽了一點?
薛收不只寫,他通常還會擔任使者,親自前去宣讀。對應回首陽山事件,你就知道薛收也是一個有勇有謀的人。
除了縱橫之謀,薛收也是出過軍謀的。
李世民攻打洛陽,將要大功告成之際,竇建德卻來支援洛陽。軍中多數將領主張退後按兵不動,看看形勢再說,薛收卻不這麼認為。
洛陽城牆堅實易守,府庫兵器財寶齊全,士兵又多是江淮精銳……想攻破洛陽本來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王世充糧食不足,才造成了我方的優勢。
如今竇建德來救援,必定也是以最強的精銳,打算短期硬拚,開出一條糧道來。一旦河北之糧入洛陽,王世充的軍隊就會出城來硬拚。
形勢一定會如此發展嗎?當然是未必,李世民手下又不全是酒囊飯袋。薛收在說的是「最壞的情況」。
所謂的決策,並不是思考所有情況,找出最佳解決之道。而是要問自己,最壞的情況,你能不能應對。如果可以,代價能夠承受,那就值得為可能帶來的好處賭一賭。
(商鞅則是傾向計算帶來的好處有多大,那就真的是賭徒心理)
講白了,發展成必須跟夏周聯軍打硬仗,是李世民不能承受的後果。那麼,該做的就是阻斷這樣的發展。
薛收的建議,基本上我在《隋唐天下群英傳》中設定成李世民的策略,這裡就不提了。
總之,唐軍順利連敗兩大霸主,進入洛陽城。
李世民十分感嘆,隋煬帝居然花了那麼多人力物力,來建造洛陽城的宮殿。
薛收說:「我聽說華麗的建築,是商紂敗亡的原因;茅屋土台,則是唐堯昌盛的原因。秦的帝王想要讓阿房宮更華麗,漢的帝王卻願意刪減露臺的花費,這就是他們國祚的差別……這些歷史的教訓,楊廣不能記取,把掌管天下的職責,用來滿足一己的私慾,後面老套罵人不必再提。」
凱旋而歸後,李世民獲授天策上將之職,按照優良傳統,得先做「讓表」。因為已經不是常規官職了。
李世民要薛收跟虞世南各作一封,最終採用薛收的文章。並命二人為天策府記室參軍,又兼文學館學士。
附帶一提,薛收在討伐劉黑闥的戰役中,才被報戰功封爵。
而薛收也是難得一見,敢勸阻李世民不要去打獵,還被李世民感謝的對象。但沒有人想到,隔年,武德七年薛收就病逝了。
後來,李世民幫文學館學士繪製肖像時,十分感嘆沒有在薛收在生時作這件事。
其實就李世民的使用方式跟態度來看,抓同一個時間點,薛收跟杜如晦的信任親愛程度,是差不多的。
嗯?薛收這麼早死,怎麼會跟李承乾扯上關係?當然是他兒子囉。
薛收的兒子叫薛元超,九歲就當了孤兒,後來娶李元吉的女兒,入太子東宮為舍人,跟著房玄齡一起編撰《晉書》。
不過,當時繼承薛收事業的,主要是他的侄兒薛元敬。
薛元敬同樣是天策府參軍兼記室,並為文學館學士。值得注意的是,薛元敬雖然原本也跟房杜為友,但隨著薛收過世,他就不敢再跟這些秦王面前紅人稱兄道弟。
杜如晦說了一句很玄的話:「小記室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
語出《老子道德經》,不要看我這樣我現在還沒辦法讀《道德經》的,連《論語》都很吃力。
這是所謂「玄同」的境界,簡單說杜如晦是誇獎薛元敬,是個值得天下人敬重的「無名小卒」。
《隋唐天下群英傳》有說過,薛收跟薛元敬是「河東三鳳」之其二。
單單薛收傳與附錄的侄與子,其實就顯示出了,河東裴氏跟薛氏的角力,以及李世民借重了薛氏的力量。
裴氏支持的是李淵,鬥倒裴氏也是李世民貞觀第一期的重要目標之一。
薛收不僅是文壇的大家,地方的望族,更有軍謀,能奪戰功。最重要的,則是他隱藏版的身分:房玄齡與杜如晦的同學。
同時,史書更帶出了這批「王通弟子」的「道家」底蘊。
《舊唐書本紀第五 高宗下》:「幸老君廟,追號曰太上玄元皇帝,創造祠堂。其廟置令、丞各一員。」
《新唐書志第十一 禮樂十一》:「高宗自以李氏老子之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