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紹完文中子王通,就來看看他的弟子們。
王通的弟子大概分幾個等級。
得授《六經》,獨孤九劍總綱的董常、仇璋、薛收、程元,是第一等。
第二等是「禮樂」,有竇威、賈瓊、姚義、溫彥博、杜如晦、陳叔達。
以「李世民之臣」來說,杜如晦其實比較高檔。
再次才是得《書》的杜淹、房喬、魏徵跟《詩》的李靖、薛方士、裴晞、王圭。
但李靖之智是王通十分稱道的。這也不難明白,你看李靖後來專精打仗,而且幾乎是求勝不擇手段的程度,就知道為什麼明明李靖智慧很高,但在學校不得寵。
人家王通是傳道士,不是護法神。
順帶一提,王圭是不是王珪?很可能就是。
王通要叫他叔父的。
魏徵也很有趣,他雖然是次等弟子,但王通對他的一些品格非常看重。
最主要就是「正直」。
王通曾說過,詩書春秋就是「史」。我的翻譯:「《書》側重在帝王的制度,《詩》則顯現出興衰的變遷,而《春秋》記述了正邪的軌跡」。
你看那個是很明顯的,王通希望魏徵透過歷史來學會制度,然後魏徵更往上爬到「禮」,以他的正直來協助帝王。
另一方面希望李靖透過歷史明白興衰,哈,意思就是李靖的性格跟能力啊,比魏徵更危險。之前我個人就評他像韓信了,這次順便說說。
當一個將軍把上面發下來的戰略做到120分,那就表示他已經有了君王的眼光跟想法:在作戰這方面上。
其實不要說老闆,基本上沒有人喜歡自己被別人看得一清二楚。
荀彧賈詡郭嘉諸葛亮這些謀主,就是水鏡奇人,他們都會「知道卻不說破」、「一邊捧你一邊修正你想法」的技術。
不懂這套的,就是一個「危」。
事實上,李靖的哥哥就犯了這樣的過錯,喔,簡單成語就是「功高震主」。
你不去震就不會被狡兔死走狗烹。
但進退如何掌握?只能靠自己。
所以王通希望李靖學會興衰。
魏徵呢?
一個正直的人,需要跟隨正確的標準。
如果魏徵跟隨的是李世民的標準,他勸諫的對象就反過來,會是反對李世民的臣子了。魏徵將會成為獨裁者手中的刀。
但為什麼王通不直接傳授魏徵《禮樂》呢?他也說過,魏徵雖然正直,但不是會跟強權對抗的類型。聽起來很矛盾,說穿了就是魏徵有理想,有夢想。活下去實現夢想,是魏徵必定會低頭的原因。
相對我們就知道,四個領受總綱的弟子,應該是那種求學求道,連命都不要的類型。別的不說,只要這四人在學易的時候,可以熬夜觀星,大概就略知一二了。逆天而行的觀天者,命都不會長,管輅教過的。
同樣的,這樣的人才更有機會「得窺大道」。
王通自己都是短命鬼。
不過這就讓我想起他的老師關朗,在做出預言之後又活了八十幾年?至少有百歲吧。
對了,關老師就是河東解人,跟關聖帝君同鄉的。如果從這邊推,關羽只改名字不改姓的可能性又多了幾分。
有一個可能是,關朗推出聖人在八十二年後才會出生,就捨棄了對易學的精進。關老師也想活到見證歷史的那一刻。
最棒的是,關朗傳授王通的,其實是《禮》。《易》是王通家族的家學,而源頭就是關朗傳授王通曾祖父的。關朗要為聖人留下的,就是歷史的道標。
《禮樂篇》中,王通這樣說:「姚義之辯,李靖之智,賈瓊、魏徵之正,薛收之仁,程元、王孝逸之文,加之以篤固,申之以禮樂,可以成人矣。」
成人的字面意思真的就是成人,但王通很有趣,他覺得現在天下根本沒有成人。冠禮只是一個儀式,最主要的是「知禮」,即天下人皆不知禮。
所以我們可以發現,不只房玄齡,魏徵也是一樣。他們並不是在王通那裏得到答案,得到的只是方向。此後,他們都努力往老師所給的方向前進。
另外,王通有跟弟子討論過「儒道佛」三教。他的結論是「三教於是乎可一矣」。
而其中一個討論者就是魏徵。
魏徵當然要問問怎麼一,但王通只說「使民不倦」。
我目前會覺得就是大道至簡的解釋即可,像大家常說的:「宗教的目的都是與人為善」。
重點不是哲理,不是儀式,不是哪個聖人更聖說得更對。只要把善的行為取出來教民,導向善的根本,那三教本不分彼此。
會說到這個也是,房玄齡在遺書中給李世民的諫言,其實就提到「你以老子為祖先,就應該要學習老子的那一套」。
事實上我們也早就注意過,魏徵本來是道士,表字弄了個玄成。房玄齡的名跟字,也道得很厲害。他們雖然以儒為根本在帶領唐朝前進,但並沒有因此排斥其他教派。
王通也有說過:「政惡多門久矣」,可見在他主要研究的北魏到隋朝之間,儒道佛的政壇惡鬥,應該是屢見不鮮的。
話說到這邊,要髮夾彎迴轉了:王通只活了三十幾年,真的有可能是這些世家大族,甚只許多比他更年長權位更高者的老師?
基本上,《舊唐書》就婊過杜淹「揚言隱逸,實欲邀求時譽」,也就是他的性格跟名聲上,做「造神」動作是有可能的。
王通被造神,在杜淹提供的資訊裡,其實就是仁壽末年,他去向隋文帝獻上《太平十二策》的時候。
不要說房玄齡等人,若照《中說》來看,連大宰相楊素都要來向王通請教。
先假設長孫無忌是因為「事多虛妄」,所以在貞觀二年擋掉了杜淹的上書好了。
應該說,王通有沒有名,在貞觀二年並非「不可考」之事。而且內容涉及房玄齡、杜如晦、李靖、魏徵、王珪……全都是李世民的心腹。
甚至以我自己的推論,杜淹死前,李世民都還沒「鬥贏李淵派老臣」。
也就是說,杜淹在這個時間點上做這件事,所為何來?
可能性很多我先選一個:幫這些李世民要大用的人「造勢」。說他們都曾經是隋文帝敬仰的大儒弟子。
以造神為前提回頭判斷,那就是「獻太平十二策」是真,但朝野皆服是假。
虛擬人氣的做法,現代也差不了太多。
同樣的,要切造神,第一個該切的就是王珪。
理論上他整個大業都躲在陝西終南山一帶,也跟房玄齡杜如晦有往來,實際有去跟山西親戚王通碰面的機率不大。
越是如此,越讓人感覺,王通的事蹟其實就是王珪提供給杜淹的。
此外,名列其中的還有一組人,正好在《舊唐書》中並一傳。
溫大雅兄弟,陳叔達,竇威。
以造神來說,那就是扶風竇氏、太原溫氏,跟陳叔達都願意背書。
(竇威當時已死)
陳叔達跟溫彥博也都名列高級弟子。
要串就會發現妙處很多:陳叔達跟蕭瑀不合(梁陳皇室後代要怎麼合)。
而陳叔達過世,就是貞觀九年。也就是文章中提到蕭瑀檢舉房玄齡等人的時間。
應該說,這些人不論是不是真的當過王通弟子,結為朋黨的情況,是肯定的。
大概整理到這邊,不過我會選擇李世民在貞觀二年不知道這是個造神計劃。
說到底,這並不是一次成功的造神,僅僅留在這少量的記錄當中。
再補充一下,以造神角度介入,那就可以考慮到,《文說》中的一些橋段,並非實際發生。
而是杜淹試圖影響李世民的「寓言」。
比方說三教合一這部份,也許王通根本沒說過。但武德貞觀的三教鬥爭是事實。
所以杜淹捏造了大儒提出三教合一的方式。
更進一步,當《文說》是這樣的作品時,我們就能發現,杜淹的才情跟哲學思想其實相當高。對於房玄齡跟魏徵的認識,也相當深。
這方面在杜淹傳裡面其實也有提到,他給王世充跟進入貞觀打工時都是吏部尚書,舉薦給李世民許多優秀的人才。
「知人」本身就是杜淹的天賦技能。而且杜淹作為風向雞的本領也是十足。
李世民就曾經吐槽過他,你在隋朝人微言輕可以理解,但給王世充打工時官很高啊,怎麼不勸諫呢?
杜淹說我有啊,但王世充不聽。
李世民就笑了,既然王世充是個無道之君,那直諫他的你,怎麼能夠沒事?
杜淹無言以對。
最後做個結語,現代最無用又常常很有效的「人格攻擊」,就是雙標跟打臉。
事情通常有很多面向跟可能性。越是堅信自己的正確,越容易遠離真實的答案。
所以不要說雙標,多標都是我們在學習過程中必經的途徑。
害怕打臉,更像是在魂系遊戲中想要無死通關。
死就死啊,死一百次一千次,你總會找到強大的方向。
也許人家的攻略很有道理,但勝利從來不只有一種方式。
人們對答案更有興趣,可沒有過程,就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