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到我的面孔,大聲咳嗽起來,鼓起最後的求生慾望,雙目緊鎖着我,像被逼到牆角的猛獸,艱難地說:「救我……救、救我……」
「真奇怪,一個黑火黨的私掠者,竟然會認得你的臉。」哥蒙大人彷彿像能將大地吞噬的黑夜,居高臨下俯視我。
「大人,大人,我……」我雙膝跪地,手上失去把持武器的力量。雙手斧滑落在地,發出清脆聲響,敲裂了一小塊石磚。我彷彿失去繼續說話的能力,是的,他認識我,他就是那個手持十字弩的私掠者。我忘記了,這不是只有我和哥蒙小姐知道的秘密,他也是其中之一。
「他竟會哀求你?」哥蒙大人眼神一厲,彷彿在談論一條毒蛇:「果然如我推斷,那次狩獵所出的意外,是因為我門庭內有線眼——史東的間諜。」
「不,大人,我不是……」我俯伏在地,心臟猛烈地跳,幾乎無法承受那衝上腦門的昏厥感,巨大衝擊要讓我嘔吐起來,但我微小的意志猶如風中殘燭,謹守住最後的尊嚴,以近乎懇求的低語說:「大人,不是我,不是我,我效忠的、是哥蒙小姐,我不會傷害她的……」
「父親……」
哥蒙小姐似乎鼓起巨大勇氣,從長桌邊站起,但她的父親狠狠地說:「閉嘴!」
威嚴彷彿轟立的峭壁,哥蒙小姐的勇氣就像巨浪拍岸一樣徒勞,失去最後的力量,跌坐座椅上。我聽到她的哭泣,這是我事奉哥蒙小姐以來,第一次聽見她哭。
「那奸細是誰?」哥蒙大人眯起眼睛,我感覺他是在反問我,他早已知道答案,而我不知道。我作為保護小姐的人,卻容許她的敵人生存,這是我的錯,這是我的錯……
「拾起你的武器,站起來,私生子。」哥蒙大人那尖酸刻薄的聲音,聽起來完全不像我認識的他。曾經那麼遙遠、偉岸的身影,此刻就像在宣告我的死亡、我的罪孽、我的遺憾,如纏繞的黑影與黯夜之神。
我沉默,照做了。明明我畏懼他的聲音,但我卻順從,如同順服於狼的羊,在火焰跳舞的木偶,霹靂啪喇地響。我用一條腿支撐着身體,拾起地上的斧頭,站在那人的面前,眼裏沒有靈魂。
「救我、救我……」他說。我從他眼裏看見醜陋的謊言,他的求救並非由衷的——也許只有一小部份是。他要誣蔑我,讓我成為哥蒙家的敵人。我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殺了他,阿萊.亂石。」哥蒙大人的話語,如死神吐信,纏繞在我耳邊:「殺了他。」
我知道面前是手無寸鐵的人。他只是等待着死亡,等待屬於他的行刑,他像獲得勝利一般嘲弄我。我殺過人,我當然殺過,還不止一個,但我沒因此愧疚,那是他們自找的,然而現在不同。我是護衛,不是劊子手,師傅教導我像騎士般面對敵人,但不是手無寸鐵的人。
但他誣蔑我!
「不!」
我背後傳來哥蒙小姐的呼喊。彷彿想喚醒我的理智,我回頭,終於和她對上眼眸。這次她沒有迴避,哥蒙小姐兩頰潮紅,她懷中的勇氣又超過上一次,彷彿沒有盡頭。那個身影,即使只有十四,卻站立在她父親面前,毫不畏懼,也毫不遜色。
「阿萊,我命令你退後。」哥蒙小姐說。我全身一震,命令像屬於我的力量源頭,只要聽從她的話語,什麼逆境都能面對。
「父親,你是想找出門庭內的奸細,對吧?」哥蒙小姐說,我注意到她的眼神裏帶着猶豫,但沒能遮掩她言語裏的勇氣:「奸細就在這裏,與我們在同一個房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