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性別（transgender）免術換證的反對者通常認為，如果免除了性別重置手術，就等同於「你說你是女生就是女生」，並擔心這樣的個人自由有可能傷害到其他人的公共安全。例如一個未摘除陰莖的跨女，如果進女廁、女更衣室、泡女湯突然性致來了，會不會性騷擾或性侵他人？即便事實上沒有，有這樣的聲音也顯示具體的恐懼和不安確實存在，我們要為了成全個人私事而讓社會大眾活在這樣的恐懼之中嗎？
支持者則認為手術費用高、危險性大，且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手術不該被迫成為你要獲得普通生活的入門門票。對跨性別者而言，並不是「我說怎樣就怎樣」如此隨便，沒有人會「隨便」決定出櫃，只要稍微想一下他們的處境、旁人的眼光、親友可能驚訝、反對與不理解，就很清楚那是多麼艱難的決定。至於公共安全的疑慮，則反映了整個社會對陰莖的恐懼，將有陰莖的人視為潛在的加害者，而這正是我們應該要消彌的偏見。性別自主和認同不僅是個人私事，也同樣是人權，不能因為害怕就抹除他應當擁有的right。
正反兩方還有其他不同論點，但就像同婚、廢死、廢核等議題一樣，網路上的討論漸漸傾向待在各自的同溫層裡各說各話，甚至在圈圈裡罵對方邏輯不通，暗指對方很笨。那問題是，如果不同典範的提倡者之間總會有誤解存在，我們還能怎麼溝通、去理解彼此呢？或許面對面，認真坐下來聆聽對方的生命故事是不錯的方法，就像跨男的母親「泰瑞媽媽」說的「用生命去影響生命」。三月中舉辦在高師大的研討會【“Trans”parency ·「跨」透透】是一場會讓我想帶爸媽來理解跨性別的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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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parency ·「跨」透透】由高師大性別教育研究所與臺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一起合辦，副標題為「國家制度與社會文化如何侷限跨性別的生活」，分別從上而下的管理、水平的生命政治不同角度切入。
上午場「制度凝視下的跨性別處境」，首先由世新大學性別研究所陳宜倩教授主講，以「花樣主體、同治國家～性別變更登記之當代挑戰」為題。從國家治理談不同國家和地方對性別有不同的管轄權，法律上如何定義性別，主要基於該地的性別意識。而性別意識，關係著我們如何看待和對待差異，也顯示社會平等的程度。例如美國加州不需要證明，自我聲明就可以登記成非二元的第三性別；而德國也在去年11月改採自由換證，瑞典則在今年7月開始生效。至於台灣，則仍高度管制化，除了只有二元性別，依據2008年內政部行政命令，性別變更還需附上兩張精神科醫師診斷及性別重置手術證明。換言之，你的性別是什麼自己說的不算數，專家說的才算數，且即使你已經以跨男/跨女樣態生活6、7年，家人朋友也都與你如此互動，也還是得進行有生命危險的昂貴手術，不然你的性別不會被國家承認。
根據伴侶盟統計，全世界200多個國家，大約50個國家/法域在變更性別登記時已「不要求」必須手術，而至少有20個國家，走向自由換證，即完全不需提出任何醫療證明或非醫療證明，積極肯認跨性別者的性別認同（註1）。
在醫學觀點上，不管是美國精神醫學學會出版的《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DSM），還是WHO的《國際疾病與相關健康問題統計分類》（ICD），皆已將跨性別去病理化。DSM將其描述為性別不安，2021年上路的ICD-11則積極的促進性健康，同時視性別不一致帶來的焦慮，為人類多元性別的展現。在法學觀點上，台灣在2021年小E案後已漸漸走向弱醫療，判決書裡說明到：「......強迫人民必須殘害身體才能申請性別變更登記，違反法律保留原則，而且強迫手術嚴重侵害當事人身體健康完整、人格權與人性尊嚴，本身就違反比例原則與平等原則，已屬違憲函釋」（註2）。
理由要旨亦蘊含了去病化和自我決定的概念：「......不應視之為病理或悖離常態的變異現象，法律規範上應予適度接受、承認個人自主決定所呈現外在性別人格的本然模樣......」、「......於個人本於內在心理自我性別歸屬之自主性認知，並依此自我決定對外展現的性別人格樣貌，且具相當持續性而得認此性別歸屬穩定，適於法律秩序予以尊重、承認時，就當認定個人透過性別自主決定權之外在發展實踐，已變更其性別歸屬，並得基於資訊隱私權所派生之個人資料自主控制權，請求公務機關變更所掌有的性別紀錄」（註3）。雖然免術換證僅限有打官司的案例，行政院研究案在方向上建議弱醫療模式，但在小E、尼莫、Vivi等案例來看，法學實質上已允許弱醫療、非醫療證明，尤其Vivi案提供的是6、7年來的生活照與一封母親的信。
那該怎麼修法跟進？陳宜倩教授整理了幾種不同的立法模式，認為修正民法、或改以符合最新版人權與醫學標準的性別自主決定法，這兩種現階段對台灣來說較為困難。而行政命令、性別變更條例雖然簡便、務實，但變動強度小，無法涵蓋多元性別的需求。或許折衷的性別肯認法，由弱醫療模式進行階段性改革較為可行。最後講者提到，台灣主體性的認同困境，或許反而能成為了解跨性別處境的基底，幫助我們換位思考，當自己的認同與外界不一致，別人不承認你時會有怎樣的心情，該如何同理及面對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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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第二場，由高雄醫學大學性別研究所胡郁盈副教授，主講「身分的艱難：跨性別認同的社會和歷史建構」，從女性主義發展脈絡裡看跨性別在整個知識網絡的意義。首先，基進女性主義強調身體自主、反物化、反色情，雖然沒有針對跨性別的直接論述，但Firestone提到，反對生殖器差別所造成的性別差異，並有性別自主決定的相關描述。到了女同性戀女性主義，在原先基進女性主義「反」的基礎上，再進一步反所有男性，並以「成為女同志」作為策略來完全擺脫男性掌控。這樣的論述和行動將性別二元對立，忽略光譜兩端之外的跨性別。而Judith Butler則認為，性別本身就是透過模仿而來的，並沒有原生且真正的性別，解構了反跨基進女性主義本質化性別身份的論述。
在台灣，過去我們常用「 靈魂裝錯身體」來理解跨性別、甚至是所有非典型二元性別者的處境，然而「男性靈魂裝錯在女性身體」或是「女性靈魂裝錯在男性身體」這樣的刻劃，卻再次鞏固了性別的二元性。在這個「裝錯身體」的論述下，潛藏醫療介入予以「導正」為「另一端（不是男就是女）」，將跨性別等同於變性人的危險。
那麼該如何建構跨性別的身份論述？講者提出首先要讓跨性別成為可見、可談的存在，這仰賴主體現身，社會才能浮出跨性別議題。而跨性別此一行動本身，即性別流動的實踐，並非簡單的從一端跳到另一端的二元選擇。講者認為，跨性別的行動及其意義，正是多元性別的大傘得以張開的傘頂，換言之廣義來說，流動的性別總是呈現為某種「跨」的樣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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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場QA問到，如何處理跨性別與社會大眾對公共空間恐懼的問題，恐懼是真實的，我們似乎也得回應這份擔憂？基進女性主義與跨性別之間衝突何在？
陳宜倩教授回應到，既然性別不是二元的，公共空間也不該只有男女之分，設置性別友善空間可以減緩這份焦慮，但最根本的還是要從教育、倡議著手，讓社會大眾了解跨性別者。胡郁盈副教授則回應到，基進女性主義與跨性別之間是認知形塑上的衝突，反跨「保護女性」主張與基進女性主義具有某種「保護弱勢、排除異己」的親和性，在這個意義上反跨帶有「正義」的形象，是我們要小心的。
下一篇會再繼續談下午場內容「跨性別者的家內現身與親子關係」、「跨性別者的職場處境」、「醫療、諮商場域中的跨性別處境」。
註
- https://transgender.tapcpr.org/home
- https://transgender.tapcpr.org/archives/1712
- https://www.judicial.gov.tw/tw/cp-1888-501330-16653-1.htm
【延伸閱讀】
Body Politics in Development（一）導論：「性別與發展」的流動實踐，以生命政治改寫發展進步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