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今天是他退伍的日子。
早上我起得特別早,洗好頭、換了乾淨的衣服,就像要見一個久違的戀人。其實也差不多了,雖然這三年我們有見面、有寫信、有過快樂和吵架,但那種「終於能自由地見面」的感覺,還是第一次。我坐在租屋處的客廳等他的電話,一邊翻著書一邊看時鐘。十一點、十一點半、十二點……他還沒打來。我想著是不是該自己出發去車站等他,正打算起身找外套,門鈴忽然響了。
我跑去開門,一打開,只見他站在門口,穿著一件乾乾淨淨的 T 恤,臉上曬得黑黑的,笑得像個剛放學的小孩。
「你怎麼來的?」我愣住,還在回神。
「你不是說要我打電話讓你去車站接你嗎?你怎麼跑來了?」
他沒回答,只是晃了晃手上的車鑰匙。
我眨了眨眼,看清那是副老式的鐵鑰匙,上面掛著一個藍色塑膠鑰匙圈。
「我買車了,用退伍金,二手的,但還不錯開。」他看起來得意極了,「想說……這樣以後接妳比較方便嘛。」
我一下子沒說話,心裡忽然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感動。好像這個人真的長大了,也真的為了我們的未來,悄悄做了一些決定。
「那你也太突然了吧,」我嘴裡雖然這麼說,但眼眶卻有點熱,「你該不會怕我嫌車舊,所以先不講吧?」
他笑著搖搖頭,走進屋裡一把抱住我。
「車是舊的沒錯,但我想把未來最好的都載給妳。」
我靠在他胸前,聽著他熟悉的心跳聲,心裡想著——原來退伍的不是只有他,也是我們從不確定、不安定的那段歲月,正式退場。
那天下午,我們開著「小烏龜」去找小美,一路上無尾熊像導覽員一樣邊開邊介紹這台車的「優點」:方向盤很輕、油門也靈敏,雖然車齡十年有了,但他說「很乖,很好顧」,我們便給它取名叫「小烏龜」,感覺它雖然慢吞吞的,但總有辦法把我們載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到了餐廳,小美早早就幫我們訂好位子,是富哥上班的地方,一看到我們進門,立刻揮著手笑喊:「退伍大功臣到啦!」她穿著簡單的襯衫和長裙,看起來成熟了不少,談吐也沉穩許多。這個曾經在加油站裡每天哇哇叫、嘴上不饒人的小美,如今多了份自信與穩重。
畢業後她就進了家有名的餐廳當會計,做得很穩也很稱職。她的男朋友富哥倒是選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原本也是我們商科出身,卻跳Tone地選擇了當廚師。據說是學生時代打工時不小心煮出興趣來,後來退伍後索性就正式往餐飲業發展。
「他就是那種越煮越上癮的人,」小美笑說,「一開始只是想賺學費,現在是煮到不想下班。」
富哥人也很爽朗,一身廚師服從廚房走出來時,還拿著鍋鏟跟我們打招呼:「歡迎光臨,我今天有請客人吃好料的壓力喔。」
他一看到無尾熊就用力拍了他一下肩膀,「你總算出來了,我們可以組軍中廚藝聯盟了。」
我們笑成一團,小美在旁邊補上一句:「我當會計,富哥當廚師,以後真的可以開一家小餐館了。」
我笑著說:「那我呢?我要應徵什麼職位?」
「妳當老闆娘啊,」無尾熊毫不猶豫地說,然後馬上補一句,「當然是我開車送老闆娘上下班。」
笑聲中,我們聊起未來的計劃。大家都覺得搬出去住是個不錯的選擇,像我們這樣的生活,與其各自漂泊,不如找個空間合住,省錢、互相照應,也有個家一樣的地方。
「我弟下禮拜也要下來台中了,剛好也在找房子,」無尾熊邊喝飲料邊說,「如果大家可以住在一起,就像我們這樣的,會很有力量。」
那晚,我們沒有豪華的餐點,卻吃得比任何一次都開心。菜色是富哥親手做的幾道家常菜,沒有花俏擺盤,卻有熟悉的味道與溫度。桌上的汽水碰杯聲此起彼落,彷彿都在為同一件事慶祝——不只是退伍,而是我們終於可以開始好好過生活了。
後來,我們在台中西區找到一間三房兩廳的老公寓,位在五樓,沒有電梯。第一次看房時我們彼此對看一眼,忍不住笑說:「每天回家都能練腿,這根本自帶健身房功能吧。」
房東提供的家具很簡單,幾張桌椅、幾張床架,其他什麼都沒有。真正能住人的樣子,還是得靠我們自己動手打造。我們四處找尋便宜又實用的二手家電和家具,慢慢地把空蕩蕩的屋子佈置成一個有溫度的家。
客廳空空的什麼都沒有;餐桌是從上個租房處退租時搬過來的;陽台上則晾著我們混合生活味道的衣服。雖然一切都簡陋,但看著房間一點一滴地被填滿,我們心裡也跟著踏實了起來——這裡,會是我們人生下一段旅程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