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是清晨落下的一陣短雨，灰雲未散，地面仍濕滑。
林亦然坐在餐桌前，一手扶著咖啡杯，另一手正翻著平板上的行事曆，目光卻不太聚焦。他前一晚睡得有點不安穩，醒來時只覺肩膀繃緊，像是做了一場說不出口的夢。
他原本只是想例行性滑一下社群，沒想到打開 IG 的那一刻，就看到一封陌生帳號的私訊跳進來——「林先生您好，我們是《美味現場》的製作單位，近期規劃一場以『生活風格與美食』為主題的料理直播節目，想邀請您與喬老師一起參與……」
訊息很長，語氣禮貌，措辭也明顯是編輯過的公關信。林亦然盯著那封訊息，看了快兩分鐘，才慢慢意識到：
他們不只想找喬安行，還想找「他」一起出鏡。
他幾乎立刻將訊息退出、鎖上螢幕，但接著又忍不住點回去看第二遍。
怎麼會有這種事？
他腦袋飛快轉著：他沒參加過什麼公開活動、也沒露過臉，作品社群也沒標過喬的帳號，頂多偶爾貼幾張餐桌照和幾句生活感想，就連配圖也極少有人入鏡，怎麼就被發現了？
林亦然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但咖啡味卻不知怎麼變得又澀又苦。
那封訊息就像一塊石子，精準落入他心裡那處平靜未久的水潭。
「我今天中午要去教室一趟，你中午要不要一起吃？」喬安行從房間出來，身上還穿著剛換上的白襯衫，袖口沒扣，一邊走一邊在擦頭髮，頭髮濕濕地貼著額側，整個人還帶著洗澡後的溫熱氣息。
林亦然本來想照常點頭，但猶豫了一下，抬起頭問：「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工作接觸到節目邀約？」
喬安行的腳步停了一下，隨即走近桌邊，「……他們有找我，但我還沒回，你怎麼會知道？」
林亦然將平板滑過來，讓喬看到那封訊息，他語氣淡淡的，「他們直接傳訊息給我。」
「這麼快就找你了？」喬安行挑了挑眉，一副也挺意外的樣子。
林亦然沒有立刻回話，只是將杯子放下，雙手交疊在桌上，語氣低了些：「所以你早就知道他們想找你，也知道可能會牽涉到我，對吧？」
「對，我是知道。」喬安行很誠實地點頭，沒有急著為自己辯解。他走過來坐下，手肘靠在桌面上，「我沒有刻意隱瞞，是因為……我不確定你想不想被這樣曝光。」
林亦然沉默了一下，看著他眼底的坦白。這人的直白，有時候會讓他覺得有點沒防備，但又偏偏正因為這份坦率，才讓他沒法輕易責怪。
「你想去嗎？」他問。
喬安行也沒立刻回答。他望著林亦然，聲音很平和：「如果是我自己去，我沒問題，但如果要拉上你……我會希望你是想一起去，而不是被動接受。」
這句話說得很誠懇，讓林亦然的心卻微微一震。
他不是沒想過「與他一起」出現在別人眼中會是什麼樣的感覺。他只是不確定，自己準備好了沒有。
「我沒有習慣……那種視線。」他低聲說，語尾帶著一點遲疑與無法言說的抗拒，「不是討厭，只是……我會緊張。」
喬安行點頭，沒再追問，也沒安慰。他只是說：「我懂，真的，你有你的節奏，我願意等。」
這句話讓林亦然心裡像是被人輕輕抓住了什麼。
他突然覺得，那句「我願意等」，並不是無條件的，而是對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也花了很多力氣在壓住自己的焦躁與期待。
下午，林亦然一邊畫稿，一邊時不時望向手機。
那封訊息他沒有刪，也沒有回。
畫到傍晚時，他終於忍不住私訊朋友R：「如果你被節目邀請跟某人一起上直播……但你們不是公開情侶，你會怎麼辦？」
過了幾分鐘，R回：「看你們是不是只是沒公開，還是其實根本沒承認在一起？」
林亦然頓了頓，過了一會才敲字：「我們……在一起了，但也沒講開。」
R秒回：「那你怕的不是觀眾，是你自己還沒確定你能不能承認，對吧？」
那句話像一記輕柔卻極準的敲擊，讓林低頭望著手機良久。
他不是沒想過和喬一起被看見，他只是沒想過，「被看見的我們」會變成一種現實。
——那會不會代表，他也得學著承認，自己早就不只是在「試著適應同居生活」而已？
那天晚上，他沒有說太多話，只是悶頭把手邊那張「關於兩人料理日常」的插圖完成了，然後沒配文字、也沒 tag 喬，就這樣貼上了社群。
但那是他第一次，主動讓世界看見一點點，他們的形狀。
◇
當晚，林亦然洗完澡後靠在沙發上，一邊吹頭髮一邊刷訊息。
那張插圖上了社群沒多久，意料之外地反響不小。不是按讚數的那種，而是熟人間的「靜默回音」。
R是第一個留言的：「今天的構圖不太一樣耶，好像多了某人的影子？」
林亦然沒回，點開私訊時，R又補了一句：「我不是說圖畫得不像，是說畫裡那個『氛圍』有點曖昧，你畫你自己？」
林亦然略微怔了下，回了一個「……嗯」。
R沒有再追問，只丟下一句：「我很替你高興。」
手機螢幕發著微光，林亦然愣愣地盯著那句話好一會兒，直到喬安行從廚房探頭：「要喝紅豆薏仁湯嗎？我剛剛煮了一鍋。」
林亦然點點頭，關掉吹風機。
喬安行端著兩碗冒著蒸氣的碗過來時，林亦然還微低著頭，像是在思考。他接過碗，聞到熟悉的甜香，心頭莫名一鬆，卻也沒開口。
兩人一邊吃、一邊靜靜地看著電視，直到節目進入一段廣告時，喬安行側過身，語氣平淡地開口：
「你今天發的那張圖，我有看到。」
林亦然手頓了頓，湯匙停在碗邊，沒說話。
喬安行像是等了一下，繼續：「我知道你沒 tag 我，也沒寫什麼說明，但我還是覺得很開心。」
他望著林亦然，聲音放得很低：「因為那是你第一次，主動把我們的生活放進你的世界裡。」
林亦然抿了抿唇，輕聲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樣下去，別人會開始猜、會開始問？」
「有啊，」喬安行笑了笑，聲音帶點溫柔的戲謔，「但猜得再多，也不會比我想抱你的時候來得直接。」
林亦然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但笑意在嘴角悄悄爬上來。
他知道喬安行在緩解他的緊張。
喬安行喝了口湯，又說：「你可以慢慢來，但我想知道——你會想在某一天，真的牽著我一起被看見嗎？」
這句話沒有逼迫，卻像是溫水浸泡的長針，戳在心上。
林亦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放下碗，靠回沙發。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以前我總以為，如果讓別人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我會被推開。我爸那邊的親戚、我高中的幾個朋友……那時候的經驗讓我覺得，我不能把某些部分攤開。」
喬安行沒有插話，只是靜靜聽著。
林亦然繼續：「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跟你一起的時候，那種『不安全感』會變得比較淡。」
他轉頭看向喬安行，那雙眼微亮，彷彿有什麼東西在裡面融化了。
「我還是會怕，但我也真的……想試著陪你走出去。」
那一瞬間，喬安行像是忍了好久，才沒在沙發上將人拉過來抱緊。
他只是湊近一些，語氣輕柔，帶著一點微微發顫的笑意：
「你這句話比那封節目邀請還要讓我心動。」
林亦然抿唇，沒回話，耳根卻紅得明顯，他的指尖微微動了動，猶豫要不要伸過去碰喬安行的手，但最後還是收了回來。
喬安行看在眼裡，沒說破，只輕輕往沙發中間挪了點，將膝蓋不著痕跡地與他並在一起，暖意就這麼貼了上來。
——像某種默契未說出口，但已經悄悄生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