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和阿狗坐上不同方向的捷運,乘客不少,但仍有空位。
坐在我身邊的大嬸低頭在玩手機遊戲,坐在我對面的青年兩手拿著手機、指尖快速點擊螢幕,應該也在玩手機遊戲。放眼望去,車廂裡的乘客有一半低頭盯著手機。
我一向會在隨身的背包裡塞本書。帶領我在這城移動的工具主要有二,一是雙腿,二是大眾運輸網路,捷運比公車平穩,適合讀書。
可惜被老八找去警局時我沒想到該先回住處把背包帶出來。
手邊沒書,也不玩遊戲,乾脆閉目養神。
眼睛剛剛閉上,口袋裡的手機發出短短的通知訊息。
別理它好了。如果是老闆找我,那一定會打電話;如果是其他人找我,那一定都不是急事。
手機又響了一次。
我睜開眼睛,掏出手機,認命地加入車廂裡的低頭族群。
第一則訊息是安帛發的。
安帛知道我不喜歡開口,當然也不喜歡講電話,雖然見面時我和她很有話聊,但有事找我時,她都會體貼地以傳送訊息代替。
「四月二號晚上你有空嗎?」安帛的訊息寫著,「我想去聽Metro Vocal Group的演唱會,你有興趣嗎?」
我在心裡推算一下。四月二號是週三,店裡不忙,如果老闆沒派工作,那麼我應該沒事。「Metro Vocal Group」是一個來自美國的無伴奏人聲樂團,近年以香港為主要的發展基地,而且還翻唱過香港樂團「Beyond」的名曲〈海闊天空〉。雖然在網路上聽過幾首這個團體的作品,但我沒買過他們的專輯,也沒聽過現場表演。
既然是安帛邀約,就沒什麼理由拒絕,但找我去聽演唱會,戴門不會有意見嗎?我不希望造成安帛的困擾。
第二則訊息也是安帛發的。
「演唱會的票我已經買好了,本來要和戴門一起去,但他最近常加班。我和他說好了,如果他確定沒空但是你有興趣,就可以把票讓給你。」
原來如此。我的感覺有點複雜,摻著開心和不是滋味。看起來就算戴門的醋罈子很大,也不認為女友和我一起出門有什麼了不起,因為我這長相對他根本不會造成威脅。
我哼出一聲短笑。我有什麼好不是滋味的啊?我知道自己的長相是什麼德行。戴門想的並沒有錯。
小心眼。我在心裡暗罵自己,然後回覆訊息,「好。」
走出捷運站,我繞到書店逛了一會兒。
因為抗議事件的緣故,書店把原來比較冷門的人文及社會相關論述,全挪到靠近門口的顯眼位置,湊成臨時的社科書展。我一面瀏覽每本書封底的簡介,一面回想皮夾裡還有多少現鈔,但挑來揀去,似乎沒有任何一本可以讓我更明白地看清楚目前行政特區抗議事件的所有面向,分析後續造成的影響。
不如回去多找點相關的新聞和論述,自己多想一想吧。
結果離開書店時,我還是買了一本《獨裁者的進化》──這本書裡講了許多國家的抗議案例,看看大家為了什麼事情抗議、當地政權如何動用公權力對付抗議者,以及這些公民的挑戰最後獲得什麼成效,應該會有些參考價值。
而且,走進書店,我一向不會空手離開。
對資料狂而言,想閱讀的書籍永遠都有,能閱讀的時間永遠不夠。
早早吃過晚飯,窩進地下室,在網路上隨機選聽幾首「Metro Vocal Group」的作品,覺得改編和演唱的方式都挺有意思。
如果可以和安帛一起去聽現場演唱,應該很棒。
乾淨清澈但不油滑的人聲唱著。我翻開書。
讀書和找資料真是人生最大的樂事。
十一點半,讀完《獨裁者的進化》。
雖然我一直想從其他國家的經歷裡找出某種脈絡,好預測目前進行中的抗議行動會如何結束、公權力與民眾的衝突要如何處理,或者,這場抗議是否可能真的對問題法案產生任何動搖。但書裡沒有答案。我也沒有。
我在筆記型電腦上點開瀏覽器,想趁去健身房前先看看新聞。
警員攻擊群眾的畫面已經在各大新聞媒體上披露了,有張照片不但清楚地拍到警員揚起鋼棍、齜牙咧嘴的模樣,還拍到這名警員的一部分臂章,臂章上可以模糊地看見幾個編號數字。
警員的表情,明顯處於一種狂暴的狀態,彷彿揮下鋼棍不但能夠發洩情緒,還能夠帶來愉悅。
阿狗推測警員施暴是承接上級「要讓抗議團體害怕」的命令,不是宣洩連日加班的不滿;從照片上看來,這名警員的確認真地執行任務,毆打無武裝平民的時候眼神熱血澎湃,沒有任何於心不忍的表情。
高階警官及行政部會的首長,都說自己並沒有下令使用強制手段,還有部會首長表示警方的行動並無過當;而在面對網路上大量警察對民眾拖行、棍打、腳踹、盾毆的照片時,警界高層統一口徑,說無法確定照片中那些警員的身分。
睜眼說瞎話。我眉心交纏地瞪著螢幕,手機響了。
「有空來我店裡一趟嗎?像平常那個時間就可以了。」酒保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有事要請你幫忙。」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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